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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高俅道:“你却教我怎地遮盖?”

  高忠道:“奚轲那厮请练一万人马,朝廷如何便依了他。枢密院回他一道批文,只道是仓卒间训练这些人马不得,只让他训练一二千人马。支给不多,枢密院自可作主。”

  高俅道:“你将国事看地恁地轻松。边境重地,为了你自身减轻罪过,却把戍兵减少了。你住雄州时,把金银搜刮得多了,于今到京来快活。有了过犯,你却轻轻地撇下。恁地看来,奚轲呈文里举发的弊端,却都件件实在。你罪过大了,我也恕你不得。”说着,放了杯箸,将桌案沿上轻轻一拍。高忠见他真的翻了脸,便近前一步,低声道:“兄长休恁地说,

  我在雄州搜刮金银,不单是自己快活,也曾贡奉兄长来。兄长算算那几次数目,当也不能说少。于今事情发作了,兄长却一些也不肯替我担代。毕竟是自家手足,兄长忍心让我坐囚牢时,那时休错怪了小弟。”

  高俅对他看觑了一眼,也低声回答道:“兄弟,你休怨我不肯搭救你。你想,雄州是甚等城池,你在那里作知州多年,却只留下二三百名城守兵。正为你是我阿弟,朝廷才会责备我保荐非人。你说让我和你遮盖,若是别个知州,我也容易措理些,便依你话,只许他训练一二千人马。无如这位新知州奚轲,是童大王手下人,你不准时,他自向童大王说话。我想着,他向枢密院三司投文时,也必向童大王那里请求。若非童大王已到太原去了,童大王已是向我说话了。现今圣上把幽燕大事,都托付在童大王手里。在雄州练兵,正合他用处,休说是他门客作知州,使是另换个人去,我也不能不照料他。兄弟,你在雄州那几年,实在分了不少的银钱给我。我怎地会忘却了你的人情?只是你来东京,早就该把实情告诉了我,我好早早做些手脚。于今事逼将来,我却一筹莫展。所以十分懊丧。兄弟,你自说有甚良策?”

  高忠听到高俅恁地说了,心想也十分近理。便低头想了一想。笑道:“小弟有一计在此,只是怕兄长舍不得。”

  高俅道:“你且说来。”

  高忠道:“方今宫里的事,多半是梁师成太尉作主,休说蔡太师父子,便是童大王也要他在里面做些手脚。小弟之意,拚了向粱太尉进几万金珠,请他在圣上遮掩此事,将来童大王向上禀奏时,便可支吾过去了。至于枢密院这里,此事是兄台执掌,自可便宜处理。料一州一县训练人马小事,蔡太师、王太辅,也不会来追究。”

  高俅左手抚案右手清理了髭须,望了高忠沉吟着道:“你却让我来垫付了这笔金珠?”

  高忠笑道:“如何好让兄台一人破费,小弟约可凑一两万数目,再请兄长垫付一半,将来小弟放了外州优缺时,自当加倍奉还兄台。”

  高俅冷笑道:“你犯了事,却教我来耗财为你料理!”

  高忠道:“兄台不肯料理时,将来却休怪小弟连累了哥哥。”

  他说毕,虽是垂手站立了,却也正起脸色来。高俅不睬他,闷闷自吃酒。一连几盏下肚,见高忠兀自正色立着,使放下杯子,一拍桌案道:“罢罢罢,我且依你。你明日进两万金珠来,我自再凑一半,先进交粱太尉去。”说着,将食指点了高忠脸道:“你特贼些个!”

  高忠奉了一揖道:“只须兄长遮盖过去了,小弟将来作外官挣得钱时,必定加倍孝敬。”

  高俅道:“将来事,且看你良心。只是这两万贯金珠,是必于明日一早送到。”

  高忠见高俅已允,唱个喏告退了。

  果然,次日早上,高忠便亲自将值两万贯钱的金珠,送到高俅衙内交纳。高俅将数目点过了,也就自凑了一半,收拾着将六只大礼盒盛了,开了礼物名单,差个舌辩虞候,押了三名伕子,挑送到梁太尉住宅里去。这梁师成虽是个内侍,却好舞文弄墨,自称是苏东坡儿子。不在宫里时,便在私邸里消遣琴棋书画,这日尚未入宫,高俅的礼物,却已送到。梁师成看名单,金珠古玩,约莫值四五万贯。有清客在旁,便笑道:“怎地无故送此重礼?”

  梁师成笑道:“不但不能无故,却是大有原故,且自收了,再作理会。”

  清客道:“这早晚高太尉必来回话。”

  粱师成笑道:“恁般时,却特使高太尉过不去了。你且作个小启,约高太尉今晚二更前来小酌。”

  清客道:“太尉真是解人。”

  梁师成哈哈笑了。

  当晚二更后,高俅轻车简从,只是青衣小帽,到粱邸来赴约。粱师成在后园万石轩里等侯。这万石轩是江南敬献花石纲的剩余太湖石布置的,将千万块太小石头,堆成一座石林。石上遍植藤萝,石缝里杂植花竹,一条鹅卵石曲径,在石笥峰里弯绕着前进。那里有座小轩,四周雕花格扇,都把绿纱来裱糊了。青罗翠竹,依了高低的石堆,把这座小轩,恰是掩蔽得棱角不露。两个小侍掌了两盏红纱灯,引导了高俅来到石林里。粱师成身穿紫罗衫,不戴巾帽,拴了个朱色幞头,前面一个垂髫侍女,高挑一盏长柄琉璃灯,雪亮地照着主人迎将出来。高俅先拱手笑道:“太尉宠召,殊不敢当。”

  梁师成笑道:“敬备菲酌,聊申谢意。并未邀约第二宾客,足可与兄把盏细谈。”说着,挽了高俅袖子,一同进得轩里来。这里是紫帷低垂,红烛高烧,小阁中间,设了乌木圆案,对案各设了一张虎皮乌木围椅。桌案四角,四架雕金镂漆高到五尺的烛奴,上面红晃晃的烛焰,照着案上一席盛馔。四个侍女穿了长袖彩衣,分立在前后右右,所有健壮男仆,都已退了出去。静悄悄的没有一些说话声音,只是那石林里的竹枝竹叶被风吹着,有些悉悉瑟瑟的声音。高俅进得屋来,先有三分愿意,觉得梁师成是心照了。高俅二更来到梁邸,四更方始回去。在梁师成送他走出石林的时候,却这样道了一句,“童大王与小可有姻娅之亲,总可商量。”

  他们这四万贯金珠,一席小酌,便换掉了雄州八千人马。

  §第十八回 闻边警州官弃城走 见露布好汉结队来

  在东京北方,一千里外的雄州,眼巴巴地一文一武,等着枢密院的批文。只待公文回来,便要厉兵秣马,大大地整顿一番武备。不想公文去了两月,如石投大海,一些消息也无。董平是个武人,却不能象知州奚轲那般耐烦,便和他商议,先尽了本州的力量,操练五百名马兵,一千五百名步兵,免得一旦边境有事,束手待毙。奚轲到任以来,竟不曾一次好生生地搜括些民间金银。把衙中吏役厮混得熟了,地方情形,也多般知道了,便想在地方上弄些财物出来。也正是弄了几批到手,觉得有些甜头。却不忍将出来作公事使用。

  这一日董平为了操练人马情事,特来到知州衙里进谒。奚轲和他已是十分相熟了,这时方在内堂个人小酌,正自无聊,便请董平到内堂叙话。董平掀帘而入,早见侍役已在案边设下了一席客座。奚轲起身相让道:“董都监来得甚好,衙内两个差拨,由乡间回来,带得湖泊里新得的野鸭和青鱼,颇是鲜美可口,现在野鸭烹调得来了,青鱼尚在煎熬,坐下来先吃两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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