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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苔前偶忆


  老杜上溪诗:“古苔生湿地,秋竹隐疏花。”久雨小霁,窗外颇有此情境。掩卷微哦,乃念及苔。

  吾国文字描写及苔者,多为静穆与清寒之象征,而苔之意味,亦确有此。故富贵栗碌人士,殊不能赏苔之佳趣。犹忆儿时居洪都,黄梅时节,苦雨闷居。书斋外有小院,三方围以白粉短墙,以鹅卵石砌地,听其自成纹理。绕地则以长石为阶,高不及尺。久雨之后,苔遍生阶上下,一半绿及粉墙。三五蜗牛负壳上行,于墙苔深处,拖痕作篆书,观之甚趣,辄以止睡。院中曾栽毛竹,才得数根,高仅二三尺。有批把一株,瘦小如人臂,高亦不及丈,实无可赏鉴处。当苔生遍院时,则此树此竹,同作幽绿,点滴欲翠。与白粉墙相映,忽觉甚美。雨止矣,天际作微明,隔墙蔷薇架,有一小枝,穿墙瓦所作古钱眼,而入吾院,枝头有苞若干,仅吐一花,嫣然俯视,如作东家之窥。予欣然推窗,屏日课《资治通鉴》勿读,取《随园诗话》阅之。盖袁诗浅易,又主性灵,余年轻无诗力,甚好此也。《诗话》有咏苔诗两句:“连朝细雨刚三月,小院无人又一年。”吟哦再三。父闻声来,见案上檀炉,正燃微烟,苦茗一瓯,方在手边,乃叹曰:“没出息。”予为诗礼之家,法极守旧,即惊起垂手立。父曰:“亦不汝他责,然读袁枚诗,闭院赏苔,尚有何胸襟乎?”言讫,父微晒而去,似其辞固有憾焉,而又若深喜之也。余父为将门之虎子,精武尚侠,顾亦好文学,虽极不欲予沾斗方习,而亦不之禁。忽忽三十余年,雨下见苔偶回忆之,则其事若在目前,余固深负父之期望,真个没出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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