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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觑面增疑酸寒玷善相 果腹成病危困见交情(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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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居士听了,笑得满脸都打起皱纹来,拱手道:“老贤弟,我家境是这样不好,双目又失明了,若不是一点佛学安慰了我,我这人还活得了吗?这种心事,简直找不着人来谈,老贤弟若是不嫌弃肯来研究研究,那比送我什么东西也受用。请你哪一天上午来,我家里人都出去了,可以细心地研究研究。要不然,这胡同口上的德盛茶馆,无聊得很的时候我也去坐坐的,哪天我沏壶清茶恭候。” 士毅自想身世,很是可怜,再看这老头子,更是可怜,便答应了他,星期日准来奉看,于是向余氏深深地鞠着躬,出门而去。 小南将他送到大门外,笑道:“你瞧我父亲是个好人吧?” 士毅道:“刚才我有两句话,想和你父亲说,可是初见面,我又不便说。” 小南红了脸道:“你可别瞎说。” 士毅道:“你猜我说什么话?是你想不到的事情,也是我想不到的事情。刚才我在会里听到个消息,他们办的慈善工厂,要收一班女生,这里分着打毛绳,做衣服,扎绢花,许多细工。只要是有会里人介绍进去,可以不要铺保,你若愿意进去学的话,每天可以吃他两餐饭,而且还可穿会里制服。早去晚归,算是会里养活你了。你愿干不愿干呢?” 小南道:“有工钱没工钱呢?” 士毅想了一想道:“初去的人,大概是没有工钱的。不过你要添补鞋袜的话,钱依然是我的,你看好不好?” 小南道:“若是你能把我妈也找了去,就剩我爹一个,那就好养活,一定可以去。” 士毅道:“我一定设法子去进行,我看你家也太可怜了,不能不想法子的。” 小南笑道:“你有那样好的心眼,那还说什么?我妈一定喜欢你的,我就等你的回信了。” 士毅听了她这话,自然高高兴兴而去。 小南走回家来,只见余氏左手拿了个火烧饼,右手两个指头,夹了一根酱萝卜,靠了门在那里左右相互的,各咬一口。直至把烧饼酱菜吃完了,她还将两个指头送到嘴里去吮了几下。小南笑道:“我妈也不知道饿过多少年,露出这一副馋像来?” 余氏将手一扬道:“我大耳巴子搧你,你敢说老娘?不馋怎么着?从前要吃没得吃,于今有了吃的,该望着不吃吗?” 小南道:“你也做出一点干净样子来。” 余氏不等她说完,就呸了她一声道:“你妈的活见鬼。你才洗干净了一天的脸,你就嫌我脏了。” 小南道:“不是那样说,那洪先生刚才对我说,愿意给你找一件事。” 余氏道:“真的,他有这样好心眼。” 她口里说着这样要紧的问题,然而她忘不了那烧饼和酱菜。这时她又到屋子里去,拿出两个烧饼,几根酱菜来。她老远地递一个烧饼给小南道:“你不吃一个?” 小南道:“干么白口吃了它?不留着当饭吗?” 常居士在铺上搭腔了,便道:“你也太难一点,还不如你闺女,我听到拿了好几回了。” 余氏脚下,正有一个破洋铁筒。她掀起一只脚,犹如足球虎将踢足球,嘭的一声,把那个洋铁筒踢到院子里,由大门直钻到胡同里去。口里可就说道:“我爱吃,我偏要吃,你管得着吗?丫头,你说,那个姓洪的小子,要给我找什么事?” 说着,把左手所拿到的酱菜,将两个烧饼夹着,就送到嘴里,咬了个大缺口,嘴里虽是咀嚼着,还咕哝着道:“若是让我当老妈子,我可不干。” 小南道:“人家也是有身份的人,并不是开来人儿店的,为什么介绍你去当老妈?” 余氏又咬了一口烧饼道:“只要少做事,多挣钱,当老妈我也干。还有一层,我得带了你去。让我丢下这样一个大姑娘不管,我可不放心。” 常居士道:“你瞧她说话,一口沙糖一口屎……” 余氏喝道:“你少说话!我娘儿俩说话,这又有你的什么事?你说了我好几回了,你别让我发了脾气,那可不是好惹的。” 常居士听了这话,就不敢作声了。 小南道:“你问了我几遍,不等我答话,你又和爸爸去胡捣乱,你究竟要听不要听?”她说话时,看到母亲吃烧饼吃得很香,也不觉得伸了手。 余氏道:“你真是个贱骨头,给你吃,你不吃,不给你吃,你又讨着要吃了,你自己去拿吧。” 小南走到屋子里,只见满炕散了纸包,似乎所有可吃的东西,都让母亲尝遍了。那个蒲包,是装着发面烧饼的,这时一看,那样一大包,只剩有四个和一些碎芝麻了。小南不觉失惊道:“好的,全吃完了。妈!你吃了多少个?” 余氏道:“是我一个人吃的吗?我分给你爸爸五个了,他一定收起来了。” 小南道:“要吃大家吃。” 于是将三个烧饼揣在衣袋里,手上捏着一个,一路吃了出来。余氏见她的衣袋,鼓了起来,便瞪了眼道:“你全拿来了吧?” 说着,拖了小南的衣襟,正待伸手来搜她的烧饼,常居士道:“不过几个烧饼,值得那样闹?小南说人家替你找事的话,你倒还没有问出来。” 小南坐在门外的石阶上,吃着烧饼,就把士毅的话说了。 常居士道:“那好极了,慈善会里办的事,没有错的,你们都去。你们两个人有了饭碗,我一个人就不必怎样发愁了。” 小南道:“他说了,明天来回咱们的信,大概事情有个八成儿行。” 说时,吃完了手上那个烧饼,又到袋里去拿出一个烧饼来,继续吃着。 余氏也有个八成饱了,就不再夺她的,只是酱菜吃得多了,口里非常之渴。他们家里,除了冬天偎炉子取暖,炉子边放下一壶水而外,由春末以至深秋,差不多都不泡茶喝。这时口渴起来,非找水喝不可,就拿了一只粗碗,到冷水缸里,舀上一碗水来,站在缸边,就是咕嘟一声。无奈口里也是咸过了分了,这一碗凉水下去,竟是不大生效力,好在凉水这样东西,缸里是很富足的,一手扶了缸沿,一手伸碗下去舀水,又接连喝了两碗。 水缸就放在外面屋子里的,当她一碗一碗的水,舀起来向下喝的时候,常居士听得清清楚楚,便拦着她道:“这个日子,天气还是很凉的,你干么拼命地喝凉水?可仔细闹起病来。” 余氏道:“我喝我的水,与你什么相干?” 说着话,又舀起一碗来喝下去,小南笑道:“我也渴了,让我也喝一碗吧。” 余氏舀了一碗凉水,顺手就递给了小南,笑道:“喝吧,肚子里烧得难过,非让凉水泼上一泼不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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