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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去垢见佳儿转疑丽色 好施夸善土初警贪心(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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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本想再说他一句贫,可是手抚着衣袋碰到了士毅给的那块现洋,心里想着,可别得罪人家了,人家老是肯给钱花,若是得罪了他,他以后就不给钱我花了,那不是自己塞死一条光明大路吗?因之把要说的话,突然忍了下去,只向士毅微微一笑。 士毅认为她对于自己的话,已经同意了,便笑道:“我们现在要进城了,我知道你在路上怕碰到了人,不肯言语的,不如趁了这个时候,你就先告诉我。” 小南摇着头道:“我没有什么话说,反正天天见面,有事还来不及说吗?” 士毅听了天天见面这句话,心中大喜,笑道:“对了,从今天以后,我们总要过得像自己兄妹一样才好哩。” 小南将肩膀一抬,缩了脖子道:“什么?” 说毕,回过头来,向士毅抿嘴一笑。士毅看得这种笑,她似乎不解所谓,又似乎解得这有言外之意,有些害臊。便悄悄地在她身后紧跟着,由城里走上大街,由大街走进小胡同。绕了几个弯,不觉到了上次小南不要他跟随的所在,于是停住了脚,向她笑道:“到了这里了,我还能跟着你走吗?” 小南也停了脚,向他面着站定,将一个食指的指甲缝,用门牙咬着,转了眼珠子,不住地带着笑容,士毅道:“因为上次我走到这里,你就像很害怕似的,所以我今天不必你说,我先后退了。” 小南连转了几下眼珠子,突然将身子一转,笑道:“明天见吧。” 她口里说着,两条腿跑得很快,已经转过了一个弯了。她到这里,就定了定神,挨着人家的墙脚,慢慢向家里走,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一脚向里一踏,忽然想起自己脸上擦洗得很干净了,母亲若要问起来,自己用什么话来对答?因之立刻将脚一缩,待要退到胡同里来。恰是她母亲余氏由屋子里走到院子里来了,要退走也是来不及,只得走上前来。余氏果然哟了一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今天你把脸擦得这样子干净?” 小南知道怎样抵赖,也不能说脸上原来是干净,便道:“我这脸,就该脏一辈子,不准洗干净来的吗?” 余氏道:“干净是许干净,可是你不在家里洗,怎么到外面去洗呢?我不问别的,我要问问你,在什么地方洗的?” 小南低了头,悄悄地走到院子里,一只手伸到衣袋里去,捏住士毅给的那一块钱。一手扶着墙壁,只管向屋子里走。 他们虽是穷家,倒也是独门独院,大门口一堵乱砖砌的墙,倒是缺了几个口子,缺得最大的地方,却用了一块破芦席抵住。院子里犄角上,满堆了破桌子烂板凳以及碎藤篓子断门板之类。这院子里就喂养了三只鸡,那鸡在这些家具上,拉满了屎尿,土掩着,太阳晒着,结了一层很厚的壳。上面只有两间屋子,里面这间,有一张大炕,就把这屋子占了十停的八九停。自然全放的是些破烂的东西。外面这间屋子,就无所不有了。小南的父亲,在墙上贴了一张佛像。佛像上挂了两块一尺宽长的板子,上面放了几本残破的佛经,裂口的木鱼,一根粗线,穿了十来个佛珠子。 小南的母亲在佛像的上面,也供了她所谓的佛爷,乃是南纸铺里买来的三张木印神祃,有门神,有灶神,有骑着黑虎的财神爷。有一张红纸条儿,写了天地父母师神位。这下面一张破长桌,桌面是什么颜色的,已经看不出来,除了三条裂缝而外,便是灰土,桌子上乱放了一些瓶钵坛罐。桌子下面,便是小南的成绩展览所,煤核报纸布片,堆了两三尺高。桌子对过,两个炉子。一个破炉子,放了砧板菜刀和面笊子。一个笼着的炉子,有个无盖的洋铁筒子,压在火苗上烧水。 屋子里这已够乱的了,而且还有一条板凳,一堆青砖,搭了一块门板的睡铺。铺上正躺着个瞎子,他就是小南的父亲了。这时听到余氏在喝骂小南的时候,把怨恨夫人的气,一古脑儿通了出来,就坐起来,用脚连连打着床板道:“嘿!你这是怎么管女儿的法子?女儿把脸洗得干干净净,这正是好事,你怎么倒骂起她来了?” 余氏道:“你知道什么?这年头儿,人的心眼儿坏着啦,这么大丫头,可保不住有人打她的主意,好好的儿把脸洗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光溜溜的,很是奇怪,我就怕她有什么不好的事。” 常居士道:“据你这样说,洗脸梳头,还得挑一个日子吗?” 余氏道:“日子是不用得挑,可是为什么今天突然洗起脸来?” 常居士道:“她除非这一辈子不洗脸,若是要洗脸的话,总有个第一次,这个第一次,在你眼里看来,就是突然洗起来,就该奇怪了。你说吧,她读到什么时候,才可以洗脸呢?” 这几句话,倒钉得余氏没有什么话可说。她也觉得自己女儿开始洗起脸来,这不算得什么稀奇的事,瞧着小南手扶了墙,一步一步地挨着走,吓得怪可怜的样子,自己也就不能再让她难堪了。于是默然无言的,正要向屋子里走,忽然当的一声,听到有一种洋钱落地的声音。这可奇怪了,这样穷的人家,哪里会有这种声音发生出来?于是一缩脚回转身来,看这钱声何来?却见小南弯了腰,手上正拾着一块大洋呢。便三步一跑,两步一蹦地,跑到小南身边,隔了两三尺路,就劈面伸过手去,将洋钱抢到手里来。捏在手心里,看到洋钱又白又亮。而且还是热热的,好像是放在怀里很久的钱,便瞪了大眼睛向小南道:“哈哈!你这贱丫头,我说怎么着?你是有了毛病不是?你说这是上了谁的当?你要不实说出来,我今天要打死你。” 她右手将钱揣到衣袋里去,左手连连将小南推了几推。放好了钱,抽出右手来,远远地横伸了个大巴掌,就要有打她的样子,小南吓得向后连连倒退了两步,那脸上简直如鲜血灌了一般。余氏一看到这种样子,更是有些疑心,就左手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右手不分轻重向她脸上拍拍地连打了几个耳刮子。小南被打得满脸麻木,身子便向下一挫,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余氏那由她挫下去?伸手将她的衣领,一把揪住,又把她提了起来,喊道:“贱丫头,你说,这块钱是谁给你的?你又怎么了?” 她说着话,身子似乎也有些发抖,然后放了她,回转头来,看到地上有一块大青砖,就坐到青砖上,两只脚连连在地上跌着道:“这不活气死人吗?这不活气死人吗?” 那位失了明的常居士坐在铺板上,多少听得有些明白,只是静静听着,没有作声,到了这时,也就昂了头向屋子外面问道:“这丫头会做出这种事来,这是要问个详细,不能轻易放过她。” 小南蹲在地上,两只手捧了脸,也是只管哭。余氏对她呆望了一会,咬着手轻轻地道:“贱货!你还哭些什么?非要闹得街坊全知道了不行吗?你跟我到屋子里去,照实对我说。你要不对我说实话,我要抽断你的脊梁骨。” 说着,又拖着小南向屋子里走。小南是十六岁的姑娘了,当然也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便哭着道:“我没有做什么坏事,你要问就只管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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