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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生离


  万喜良一看这种形势,知道非走不可,这就离开这门边,走到父母身旁,各作了三个揖,因道:“父母不必哭了,照理说,修长城北防胡人,这也是好事,但这征发人的手续,却是不对。自然这是始皇帝的诏书,他们军官不过奉令行事,一点不能作主。跟他讲理,那是没有用的。他们拿了竹简,竹简上刻有姓名,他只晓得拿竹简照姓名传人,传到了人,他就交了差了,其余一概不知道。”

  那军官进门来,气焰本来很高,后来见喜良同父母讲话,都很有情理,就把手上拿的马鞭子,往旁边轻轻一甩,笑道:“这万喜良究竟是读书人,说话颇有情理。这道诏书,由郡传到县,由县传到乡,除我们来人不算,这村口上都有人,你要跑,当然是跑不了。至于你去修长城不修长城,你去和始皇帝讲,我们管不着!”

  善田两手一拍身上的灰尘,就和军官道:“你用这话向始皇帝身上一推,你就没有事了?其实你不会辞了这军官不干吗?”

  军官看了他发了一阵冷笑,因道:“我不看你儿子快要走了,我就一鞭子抽你一个半死!我辞了官不干,你给我饭吃?而且我不干,别人也会干,你儿子还不是要去修长城吗?”

  喜良向父亲道:“这不是讲理的时候,无须和他吵。贤妻,我大概要走了,有什么话交代我吗?”

  说着,就给孟姜女一揖。

  孟姜女早已不织绢了,自己走下来,那泪珠像牵线似地往下落。当喜良向他问话,她用衫袖将脸上擦了擦,因道:“我一时哪里想得起有什么话交代你!只是问问这位军官,何时上道?”

  军官道:“始皇帝的诏书,我们不敢耽误,马上就走!”

  孟姜女“哎哟”了一声,又哭起来,道:“当真马上就走,我说什么呢!”

  这时,何氏也是不住地哭,听军官说是马上就走,便道:“这样厉害,马上就要走?好!我们拚了!”

  口里说着话,站起身来,向军官那边跑了过去。他们是预备下这着棋的,早有两个兵站在军官身边,听她说了一个“拼”字,便一同起身将何氏拦住。何氏抢不过来,就在一个蒲墩上坐着大哭。

  孟姜女走上前,拉住万喜良一只手道:“你走得这样快!路上要用的东西,我一点没有给你预备,这怎么好?”

  军官插言道:“这一层,你倒不用发愁。今天走,不过是到县里集齐。明天有几百人上道呢。长亭之上,你们还可以送行啊。至于要办的东西,你们只管办好,今日下午,可以送到县里去,交给本人收下,这事决没有错。”

  善田站在门边,望了儿子道:“这样看起来,县令老早知道这一件事吧?”

  军官不说话,只是笑着。孟姜女还站在丈夫面前,垂泪道:“你这番前去,丢下公婆这大年纪,后事是难说的,不过我在家中,总好好地伺候公婆,这事你尽管放心。”

  喜良看见两个兵,看守住了母亲,另外也有两个兵看守了他的父亲,心里就难过万分,要哭,自己已气极了,哭不出来。孟姜女说了这些言语,他垂下泪道:“那我是放心的。只是我们相聚,只有百日,时候是太短了。还有岳父岳母待我忠厚,我也不能去拜上一拜,就被拉走了。回头你见着岳父岳母,替我告罪吧。”

  孟姜女也有几句话要说,但是屋子前面,已有了一片哭声了。

  军官道:“你们听见吗?这是你们同村子里人,已经走了。因为你是诸生,所以我亲自来了一趟。现在人家都走了,话也说完,走吧!”

  这就有两个兵,过来拉他的衣服。喜良还是不走,他道:“我走就是,何必这样忙呢?”

  军官道:“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喜良道:“自然有呀。我们一家人,好好地过着团圆的日子,现在拆散了,生离死别,就是这一会儿,还没有话说吗?”

  军官将脸色一变道:“是我将你家拆散吗?走!我们管不了许多!”

  军官刚说一个“走”字,那些兵就几个人拖一个,往前拉着走。喜良无法抵抗,就跳着叫道:“爹,妈,贤妻,我被拉着走了!明天十里长亭告别,得来啊!还有贤妻刻的一双人影,这竹简我放在床头边,你也给我拿来。”

  孟姜女哭着答应,这时,万家还有三个人,被四个兵上将他们拦住,一步不能向前。眼看万喜良被三个人带推带拉,就拥出了大门口。孟姜女哭道:“我明天长亭告别会来的!”

  但是爹妈除喊了几声“我儿”之外,其余的话已来不及说,人就被拉得没有影子了。

  这会子万家的人,真哭得死去活来。善田扶着大门,看见那些兵拥围着十几个百姓,点过了名,口里打了个胡哨,就一窝蜂地走了。这里何氏坐在蒲墩上呜咽。孟姜女现在将眼泪抹干,走过来向婆婆道:“妈,现在哭也无用了,我们将喜良的寒衣被条清理出来,明天让他带了走。”

  善田走了进来。插言道:“虽说被条寒衣让他带着,可是喜良没有多大气力,多带了恐怕他带不动啊!”

  孟姜文道:“是。我们带上两件厚些的衣服吧。”

  何氏道:“被条要带的啊,若无被条,那不要冻死我的孩子吗!”

  说了又哭。

  善田因舍不得儿子,就自己出了大门,登在高些的地方,对村子外面了望。果然,有几十个兵士,押了一批青年往县里的路上去。自然,这些青年舍不得家中妻儿老小,但是押解这批青年的士兵,只管把马鞭子凌空指挥。这要是有一下甩在身上就是一条血痕,所以那班青年,也只有低了头,拔了脚步往前走。善田只管望着,后来人只剩点影子,才叹了一口气,打算回家去。这时同村的万长发、万经久两个老人,各擦着眼泪,向村子里走来。善田拱拱手道:“两位是送令郎去修长城的吗?”

  长发、经久二人都停了脚步。长发叹口气道:“是呀!看见你的令郎也在内。”

  善田道:“可是他从小就抄书,一点气力没有,这回去我看是凶多吉少。”

  长发道:“明天长亭上还可以会一面。过去的事,我们也不必想了。明天不要错过就是了。”

  善田道:“明天什么时候我们才去?”

  经久道:“那我们一早去吧。军官说了,叫我们去早点,他们要吃了早饭动身。至于衣服等项,可以今日送到县里去。”

  善田道:“我们听的,大概都是一样,我们回去检点衣服吧。”

  两个老人连连点头,什么也懒得说了。

  善田走了回家,婆媳二人已停止了哭泣,将喜良的衣服等物,在床上捆了两个包袱。何氏还一面找着,一面心想还要带些什么。善田见她婆媳二人,都已走到床面前,一律默然,因道,“孩子挑上二三十斤重的东西,那就很吃力。你们还想些什么呢?”

  孟姜女把包袱拍了两下,因道:“这包袱里,是一床被条,另外一个,是衣服和零用东西。他若修长城,只要三五个月,这些东西,也就够了。若是三年五载,甚至于十年八载,那就太不够了。所以我就想给他带些钱,只要喜良有钱,那就不怕了。”

  善田道:“钱自然要给他一些,但是家里少得很啊。”

  孟姜女道:“儿还有一点钱,是我父亲给儿的,都给他带去吧。”

  善田道:“你不要用吗?”

  孟姜女道:“现在是他要紧。至于我,也不用钱;就是用钱,儿会向父亲要去。”

  善田道:“儿真是一个好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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