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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太湖笑着摇了一摇头道:“我恐怕她更不会嫁我的了。”

  孙氏、桃枝不约而同的问是什么缘故?太湖道:“这很容易明白的。以前我穷的时候不嫁我,我认为不是嫌我穷,是根本不爱我。现在我有了钱就嫁我,那倒可以证明她是看了钱说话了。我想她要证明她……”

  桃枝笑道:“李先生,你这话不能向下说呀!你是极爱她,什么牺牲都不在乎的,岂能用这种俏皮话来报复她呢?你有了钱,你应当更爱她,才是你有情人应持的态度呀!你不是为了失恋出来奋斗的吗?你已经发了财,你必把她讨过来,才算是挣回这口气,才算是大成功呀!”

  太湖一笑道:“这话有道理,我不如你这样大量了。你到杭州来,是不是为失恋出来奋斗呢?有成功的希望没有?”

  桃枝向孙氏一望,脸又一红,微笑道:“我的事……哎!久后你自知。”

  太湖道:“你住在哪家旅馆里?我去看看,我们长谈一下子。”

  桃枝眼珠一转,笑道:“不,你发了财了,我要看看你住的旅馆怎么样?”

  太湖笑道:“怎么样?你怕我说的不信实吗?好!我就带你去看看。”

  于是在前引导,把她引到一家三层楼面湖的大旅馆来。

  这里正是湖滨第一家大旅馆,引进了一间面湖的大屋子,首先便看到屋子靠墙,两口红皮大手提箱。桃枝微微一笑道:李先生,你的朋友,现在不能笑你买不起胶片了。这回到西湖来照的成绩怎么样?太湖笑道:“自然是拚命地照呀!”

  桃枝接着又闲谈些湖上的风景,始终不提到水村的事。太湖本来想问两句,又因她有婶娘在当面,有些话怕不好说,只得忍耐着。桃枝和孙氏,坐在靠墙的两把沙发上,太湖隔了尾子中间一张方桌子,坐在她二人对面。手伏在桌上,身子摇撼着,很悠闲的样子,不时的向桃枝浑身上下打量。桃枝先是故意避过脸去和她婶娘说话,这时见他老望着,便笑道:“你这个老实人,现在怎么也调皮起来,只管看我作什么?”

  太湖道:“我看你越发长得漂亮了。我想在杭州和你照个相作为纪念。”

  桃枝摇摇头,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不是为这个,好象你要侦探侦探我的行动呢。”

  太湖连连摇着手道:“不敢不敢!不过我看你李老板的神情,有点和在南京不同。”

  桃枝笑道:“是更过得浪漫一点了?”

  太湖道:“不!正是在浪漫的反面,斯文多了。”

  桃枝听说,望了她婶娘微笑。因道:“李先生,你大概有好些话问我,我也有好多话告诉你,你什么时候离开杭州呢?”

  太湖道:“我在杭州,本想多耽搁几天,但一想到南京那几位穷朋友,一定也是不得了,我想赶了去,送几个钱大家用,我明天就走。”

  桃枝道:“那末,晚上六七点钟,我来看你,我一肚子委屈,要在你面前吐一吐。”

  太湖道:“那我是很爱听的。若是有用我帮助的时候,我尽力帮忙。”

  桃枝听说,又是一笑,没有什么话说,便告辞走了。

  太湖伏在楼栏杆边,望着桃枝孙氏在马路上步行西去,似乎到她的旅馆,并不很远。心里一想,这很奇怪,她为什么对于住址保守秘密,不让我知道?这里面决不能毫无原故吧?屡次看了她婶娘,又屡次带着含羞的态度,莫非她已和水村言归于好了?不能不能!她果然和水村言归于好,她一见面,就当告诉我,何至于藏头露尾。大概是和那个银行的行长,同到西湖幽会来了,所以见了我,总有些不好意思。然而那个行长,对她自是鞠躬尽瘁的,她跟了他来,受着金钱的压迫,也是难怪,不见她婶娘跟着,寸步不离吗?自己如此纳着闷,却是猜解不透。

  好在桃枝约了晚上六七点钟来的,且等她来了,看她说些什么。因之自己也不出去,闲着无事,拿了一张白纸,用一支铅笔,列一个万元用途支配表消遣。自己计划着,送朋友一千元,置房产三千元,买书两千元,存银行流动金两千元,除了自己耗费而外,还有一千多元,不知道如何去用好。然而没有家室,要房产何用?没有房产,要书到那里摆,难道把现在这九千多元,就如此存在银行里,东飘西荡的,把它用完算事吗?这一个表,拟得又完全不合用了。若是真照桃枝婶娘的话,到南京和小香结婚,那末,要派两个人的用途,不能买两千元的书了。闲看无事,心里想着,手下列表,直待有点倦了,一看手表,已是八点钟了。

  到八点钟的时侯,桃枝还不见来,她已是失了约,她不象以前一样,说什么时候相会,就是什么时候相会了。不过她说有一肚子委屈要吐一吐,我且看看她要吐些什么?又静静的在旅馆里等候了一小时。然而飞鸿渺渺,却是毫无踪影。

  太湖料得是不会来的了,就也展被安息。原来预定次日,坐火车上南京的,只好再等一日。次日上午,又等了半日,依然不见桃枝到来。太湖烦闷不过,心想她总也不过是在沿湖一带旅馆住着,我就一家一家的访问着去,总也会把她访问出来。如此一想,就一家旅馆也不间开,逐一地访问去,也不过访了五家旅馆,最后访到湖光旅馆,只见那旅客姓名牌上,三十六号房间,记着住客万有光,三十七号房间,记着住客李女士,下面注着由南京来,是游历性质。

  这情形毫无疑问,是那位万行长带着桃枝住在这里了。不过两个人住两间房,多少还可原谅,便向柜上打听,万行长在家没有。帐房说,早三天走了,这房子是他侄子住着。但是他和那姓李的歌女,今天早上也走了,听说是到上海去结婚呢。太湖问帐房怎么知道,他说是那个歌女婶娘说出来,她笑嘻嘻的,很得意呢。太湖这才如梦初醒,桃枝说昨天下午六七点钟相访,不过是句遁词罢了。这女子完全变了态度,以欺诈为能事了,自己倒被她骗着在杭州多等一天,人心真难说。他叹息一番,回旅馆收拾行李,即日就搭通车回南京去,关于桃枝的行踪,也不愿再研究了。

  §第三十一回 卖画受饥驱忽成上客 解囊壮醉色更遇高人

  当太湖要到南京来救济水村和新野的时侯,果然水村和新野穷困得不得了。秋山的夫人,又非常的热心,每日由医院里跑回来一趟,看于莫二人是否挨了饿。于莫二人因秋山的病刚刚有了一些转机,究竟也不愿因自己这两餐不相干的伙食,再让秋华分心,因之索性昼出夜归,各到外面去混饭吃。新野究竟还有几个朋友在南京,东扰一餐,西扰一餐,倒也不发生大问题。

  水村于韩求是走了以后,却是一个在京朋友都没有的人,这可不能不另寻生路。于是把自己画着剩下来的一些稿纸,连着笔颜料,收一只藤篮子完全装了,随身带着,提了在大街上走。到了夫子庙,和茶馆商量着,借了一副桌子板凳,就挨着人家粉壁墙,陈设下来。伏在桌子上,随便画了几张花卉翎毛,用几个图画钉子,钉在砖墙缝里。另外写了几张纸条,贴在墙上,写着每小张画稿五角,大张八角,指定画山水人物者,价格另议。自己坐在这里无事,临时也就画上两张。然而夫子庙这地方,虽是很热闹,但是来往游览的人,却不见得有几个美术赏鉴家。所以他接连摆了三天的画摊子,一共只卖了一块五毛钱,仅仅的只能敷衍两餐伙食。他心里一想,如此作生意,已经没有什么意思,假如遇到刮风下雨,不能摆案子的时候,这更陷于绝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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