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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喋血城壕骷髅易名将 停骖门巷瓜蔓认英雌(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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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夏云峰的军队占领了东门外的敌阵,西平城便是合围成功。夏云峰一想:“不趁这个时候把西平城夺下,到了明天,自己的军队固然是锐气已失,敌军也就更容易布置防御。那时再要攻城就更为困难。” 因之他就下了几道命令,把占领东门外的一团人留作预备队,暂时休息,其余的军队一律攻城,限在天色未亮以前要把城攻下。这道命令下了之后,接上又是第二次紧张。夏师长查看地图,前去二里路有一道小河,河上有一排树林的高坡,带着随从立刻向那里走。伯坚明知道原来到城根只有七八里路,再向前走这危险性就更大了。不过师长本人既是亲自向前,全军的主脑在这里,当然是不十分要紧,只能把死亡丢在一边,跟了向前走。暗中摸索着的时候,已走到了自己炮兵的阵地,不能再向前了。这里是一排高的河岸,炮车就架在这河岸树丛里,向前放去,黑暗中火光一涌,一种强烈的响声竟把地皮都震动了。这边的炮放出去,那边城墙上的炮也回射过来,那炮弹若是落在附近,地皮更震动得厉害。 在这种声浪震荡中,真个合了那句俗语心惊肉跳。夏云峰到了河岸下,紧紧地贴河岸站着,让卫兵射着手电灯,他不断地用铅笔写着字条,交给兵士送给两个旅长。这前面攻城的枪声,因为这里督战的命令非常急迫,也就一秒钟也不间断。夏云峰站在那里蹲也不蹲一下,有时爬上河岸去看看,有时又站下来看看。伯坚将身上的表拿出来就着手电筒一看,已经两点三刻了,离着攻下这城的限期不过是一小时。 这个时节,到了四点钟天也就大亮了,既是有了攻城时刻,在这一小时以内就不能不努力把城攻下。因之这边攻城的枪声格外激烈,约莫又相持了半小时,便发生了一片喊杀声,很是凄惨。大概是这边的军队扒城冲锋了。然而这种喊杀声随起随落,不多一会儿就没有了。看看天色渐渐变着鱼白色慢慢地天亮,由面前的人物以至远处的村庄,次第看得清楚,城依然未曾攻下。 夏云峰只得下命令停止攻击,把所有攻城的军队一齐调到离城较远的地方来休息,不过还取包围之势。因为这东门外的河岸是一道天然的高大战壕,所以这一方面的军队都渡过河来,各藏在河岸下。夏云峰未曾把城攻下,心里很有些懊丧,依然不肯放松,自己也在这里驻节,不向后走。这时雨已住了多时,东边虽还不曾出太阳,乌云已慢慢地开展放着白光。看这边河岸,微微地向前突出,岸上高大的杨柳下面长着丛密的水竹,两头一看,一条绿岗子简直是绿到天尽头。这河原是一条干沙河,现在都看到黄色的水卷着鱼斑浪头流去,大概这是昨日一场暴雨下的水,不过水只一二尺深,还不是怎样汹涌。随着两河岸,也不断地架着石桥和板桥,由对面的绿叶梢头可以看到这西平城里的高塔尖。 以上的情形,都是伯坚随着师长偷上河岸观察得来的。由这河岸向东,原来的大路边有一丛树林,露出一带红墙,是一所龙王庙。夏师长带了随从同进庙去,里面有个老和尚迎接到佛堂里去,也有些茶水敬奉,比昨晚上躲雨的那个破庙就好得多了。 夏师长坐下之后,立刻下令召集团长以上的军官开军事会议。他见伯坚形容憔悴,念他是个书生新来投军的,不能太苦了,给了他三小时的假让他去休息。伯坚有生以来不曾吃过这样的苦,师长开了大恩让他去休息,这倒不要辜负了。因之缓步走到庙后找着老和尚,要了几个蒲团,放到配殿的小石坛上,放下身来睡觉。因为不过是给了三小时的假,纵然睡也不可超过这三小时。 睡是睡,可不能把胆太放大了,所以他闭上了眼睛睡,心里不肯坦然睡过去,似乎半醒着,其实也不是醒着,却是在作梦。一会儿在大雨里,一会儿在大炮边下,一会儿在茶香镇火堆里,那种种幻象,犹如演电影一般一幕一幕在面前演过去。猛然觉得有一颗子弹射到脸上,全身抖颤着吓得跳起来,睁眼一看,身上有一根枯树枝儿,石坛后面有颗大松树,上面有只鸦鹊正在蹦跳。掏出身上的表看看,已经睡了一小时有半了。心想:纵然是睡,也睡不安稳的,不要因此误了事,不必睡了。站了起来,揉了一揉眼睛,却又有一样奇怪的事引起了他的注意。就是这庙墙外,左一股青烟右一股青烟只管向半空里飘荡,此外却也不听到有什么声息,这是什么玩意?倒不能不看看。于是悄悄地由庙门后走出去,只见那树林子里左一堆火右一堆火,好些兵围在地下坐着,这倒是不易猜想的一件事。小说上有什么纵火生烟、布下疑兵之计的那一套,莫非这是疑阵?慢慢地走到林子里,只见那些火都是树枝枯叶烧着的,兵土们还不住地在四周搜罗枝叶向上堆。火头上横架着一根树干,两端用树株撑起来,在树干正中一连串地挂了七八个小饭盒,这原是兵士们装了饭带在火线上去用的,现在就用这个在火上烤,大概是煮饭了。果然另见有兵士,将饭盒打开,把饭倒在盖上便吃。这种烧饭的法子,在树林子外沿着河岸下,一堆一堆地向前连贯着,一直到很远的地方,虽不看到火,依然还有烟冒出。 伯坚看这些兵士都是很从容的样子,预料目前也不会开火,顺步走出树林就顺着河沿下面走了去。大概走有一二里路,忽然河岸上有一个大缺口,并无树木挡住。由缺口向对过望去,这西平县的城墙竟是整个的露在外面,估量远近还不到五里地。伯坚吓得连忙向回一缩,这若是让守城的兵看到了,赏将一粒子弹,也许就没有命了。掏出身上的表一看只有半点钟的假了,小心一点,还是先回去吧。他如此想着,回转身来便待要走,不料不先不后就在这个时候,轰的一声这边向城墙上打过去一炮。这炮一响,接着陆陆续续地不断地有炮向城上打去,那城墙上先是寂然,随后也回击过来。伯坚回头一看,这边的军队已布了散兵线,向河岸上压迫过去,自己若是向本阵走,在人家枪口,问起口号来,怕说得不对。要向前走,又是敌人的目标,这真为难极了,见附近有一丛芦苇,不问好歹就向里一钻。不料这芦苇外边乃是虚的,就在这一钻身子向下一滚,觉得身上一凉眼前一黑,定神细看,原来是个岸上向河里放水的暗沟。沟有一丈多深,两面陡立却不容易爬上去。心想:“这倒是个极好的战壕,不如暂在这里躲避一下。” 伯坚把身子缩在暗处朝上望,洞上面已经有军队走了过去,接着那枪声、炮声也就繁密起来了。伯坚为了安全起见,索兴顺着洞走,洞口上离着河水约还有二三尺远,伏着身子向外一看,望得对面清清楚楚。自己这面的步兵已经过河去有一里多路,前面的已是看不见,后面的全趴在地上蛇行,直向稻田里面钻。那城墙上一阵阵白烟和黑烟都向着稻田里射,还有稻田里的烟也向上冒着。就在这个时候,正对面一堵城墙上不住地有尘土突然向半空里冒起,下面很大,越上越尖,上得不能上了,突然又落下来。原来这正是炮弹射到了那地方,将尘土激起。这尘土不住地受着炮弹轰起,那里就去了好些垛子,同时那里的守兵受着炮火的威胁,也都散开,不曾在那里远击。这边看到是机会,一声冲锋的军号响着,立刻有一大群兵士成了密集队,向城墙边冲了过去,当着这里兵士冲锋的正面,那里的城墙为大炮所轰击坍下来了一片,坍倒的地方砖土由上溜下,成了一个斜坡。远望那斜坡头上,架着两挺机关枪,卜卜卜只管朝着进攻的军队扫射。冲锋的兵士半蹲半站,端了枪对了那机关枪走。离着那城缺口不远,有一个小土堆,在土堆这边,兵士一个跟着一个,也有在半路上倒下的,也有在土堆上倒下的,始终就没有人再冲过那土堆。同时那城的缺口处,有许多兵士背着土袋石块在那里补城,冲锋的军队里忽然一阵震天的呐喊声:“杀呀杀呀!” 那冲锋的军号吹出去那惨酷猛烈的声来。只见一大群黑点如云腾雨走一般向着那缺口拥了过去,在那土堆边,虽也看见那人影散乱倒下,但是这回去的人太多了,机关枪已来不及射击,已有一部分跑过了土堆。尘头和青烟乱冒,料着已是拿了榴弹向城墙上抛了去,机关枪声忽然止住,又是一大批人冲过了那土堆,由斜坡直上。伯坚在沟眼里看到替这些冲锋的兵士先干了一身汗,以为他们算逃过了一个死关了。不料那守城的军队依然是不弱,见这边军队冲上了斜坡,调了一大批兵来,用人向前,在那缺口里堵上。这里冲上去的军队,脚还不曾站定,守城军又一个迎头痛击,抵抗不住,纷纷地又向斜坡下退。所幸攻城的援军已跟踪拥到了坡下,连跳带跑,后面的人把前面的人逼着拥上了城墙。前面的人几次冲锋,已是筋疲力尽,被守城兵一抵,远远看到如滚圆球一样由城上滚了下来。 滚了一阵,后面的兵到底是拥将上去了,这才不见那缺口上有什么冲突,所有后面的攻城军队,都纷纷地由那里上去了。伯坚看得清楚,西平城总算是占领了,慢慢地由沟眼里钻出,一看这河岸附近已经不见自己的军队,自然都是攻城去了。不知道夏云峰是不是也上了前面?若是单单把自己一个人留在后面,就不算是临阵脱逃也是擅离职守,恐怕是要治罪的。一人顺着河岸赶紧向龙王庙一跑,所幸到了庙外看到树林子里依然站着卫兵,拴着马匹,不像是师长走开了的样子,绕着湾子由庙后进去。 所幸夏云峰刚才全副精神都注在占领西平这一件事上,身边短少一二个军佐自是值不得注意的一件事,所以没有工夫过问伯坚的休息时候满了没有。伯坚悄悄地走到前面正殿上,只见他一手插在裤兜内,一手拧了胡子尖不住地在廊下踱来踱去,脸上同时也就一阵阵地露着微笑,只见他的眉毛那样不住地掀动,也可以知道他是得意之极了。这时接二连三的兵士回来报捷,说是完全占领了西平,城里的敌军不到两团,都已缴械了。夏云峰得了许多报告之后,证实到城里去已经是十分平安无事的了,就下令干部全体进城。在一处的人都欢喜若狂,忙着捆起随身东西预备进城。伯坚虽不像他们有什么贪功的意思,然而进城之后可以痛痛快快地休息起来,也是一大乐,至少还有几天不愁有什么危险的了。在这大家满脸喜气的时候,骑马的骑马,步行的步行,簇拥着师长进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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