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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夕照起悲笳攀门惨别 西风飞野火微服逃生(10)


  李春秋喊道:“大家不要闹,闻闻看哪里来的这种焦糊味,不要是走了火吧?”

  只这一声大家抢着跑了出来,在大街上看,只见那大街西头三四处黑烟冲天而起,恰是天气有了变动,突然刮起正面的西风,将那起的火焰向东边直卷将来。

  先时远远看去,这火焰还在屋脊上,接着西风一起火焰在大街上就拉长了滚滚而来。那些在屋子里藏着的老百姓,为火势所逼,哭着喊着在街上乱窜。这火既不是在一处发生,百姓们也有由东跑到西的,也有由西跑到东的,两方对跑的人彼此见着,以为对方有了事,不少的人又转身跑回去。

  在这种情形之下,这些用枪挑着包袱的大兵也有些着慌,不知如何是好。恰好一阵集合的军号声在东头响起,他们就都向东跑去,伯坚心里一想:“现在正是士卒不受命令的时候,偶然少一两个人回去,他们也来不及追问,我不趁着这个时候逃走,还等何时?”

  如此一想,故意将脚步走慢些,自然不到多时就落后了。那些大兵手上得了东西,也急于要回去卸赃,伯坚赶上不赶上与他们并不相干,所以他们也就绝不来理会。

  伯坚见他们走远了,然后自己向小巷里一踅,走了几家,看到有一家小裁缝案子,心中大喜。那店门虽是关的,窗子却也关着,伯坚爬上窗子就向里面跳了进去。

  这店里的伙计们早已跑光了,只有一个年老的老板在这里守着店,一见窗子里跳进一个大兵来,连忙向地下一跪,抱了两只拳头高拱过头道:“老总,老总,饶命,饶命。”

  伯坚站定了,先放出笑容来,然后用很和悦的声音对他道:“老人家,你不要害怕,你不要看我穿了一身军装,我和你一样是个老百姓,并不是兵。我是让他们拉去当书记逃跑出来的。”

  老板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口里仍旧叫着老总道:“你老人家到小店里来要什么?请你挑有的罢。”

  伯坚在身上摸出两块钱,还有一双铁壳表,因托在手掌上对那老人道:“我身上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我想凭我这点东西和你换一套衣服穿,不拘长、短、破旧都行,让我把这军衣脱下,我就可以逃走了。”

  老人看了看伯坚的脸色,觉得他的话不见是作伪,因道:“别的东西没有,破衣服倒找得出两件来。但是老总你真要吗?”

  伯坚道:“你不要叫我老总,我不是告诉了你不是大兵吗?衣服既然是有,就请你拿出来,不过我就只有两块钱和这一只表送你。”

  老人道:“破衣服也不值两块钱,老……不是老总,你先生要穿就拿去吧。”

  伯坚道:“我也不能白要你的,你既是……哎呀!哪里来的这一声大炮响?”

  说话时,那老人已经不见了,轰通一声,震动了空气。伯坚知道这茶香镇的百姓是不会向联合军取对抗行动的,这一大炮是对谁而发?

  正站了定呆想着,这炮声又来了,这一炮响得更厉害,这窗子上的玻璃震得格格作响,头上的芦席棚底下沙沙地落下一片灰尘来。

  听这炮声,并不是由镇上打出去,恰是由外面打到镇上来,莫不是敌方的同盟军打到这里来了?低头一看,自己还穿了一身联合军制服,岂不是危险,连忙喊道:“老板,老板你快拿衣服来啊!”

  叫了几声,并不见人,只听到脚底下有哼声,一看脚下,原来老板躲在裁缝板下一个破布篓子里,上半截钻进去了,屁股和两双脚都在外面。因笑着把他拖了出来,他手攀了架案板的凳子腿死也不放,喘着气道:“这……这……这不是玩的,打……起仗来了。”

  伯坚道:“你想,一层案板抗得住炮弹吗?你要躲,也该在墙脚下,躲在屋中间,炮弹从屋顶上砸下来……”

  老人不等说完,大叫了一声“哎呀”就由地上滚到墙脚下去。

  伯坚顿脚道:“你快一点给我去拿衣服,你家里藏了一个大兵,敌人来了,你也有些不便吧。”

  老人倒在地上呻吟着道:“我不能动了,屋里那篾箱子刚让他们抢了,破衣服倒在地上,你自己去捡吧。”

  伯坚听说,便要过去,接连又是两炮从屋顶上过去。身不由己地也就向地上一伏,接着军号声枪声也在这街上响起来了。伸头向后面窗子外看看,西风仍兀自吹着,那烧房子的黑烟好几个烟头在半空里乱卷,因为黑烟弥漫不见晴空白日,在黑烟中反映出飘飘荡荡的红火星来。

  看那最近一个黑烟头,到这里也不过隔两三幢房子,在这大风助虐又没人救的时候,虽不马上就烧到此地,这里如何可以躲避?只得壮着自己的胆子在地上匍伏爬行。

  到了屋后,果然另有一个住房,所有东西都翻乱了,地上倒了一只篾箱子,没有盖,衣服全拖在外面。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就在地上把军衣脱了,找了一套男子破衣赶忙穿上,将刀和军衣一齐捲成个小卷,见屋外有个阴沟眼,爬了出去,就向里面一塞。

  进屋来,定了一定神,靠了一堵后墙坐了听着。只听到街的前方,噼哩啪啦、通、噼哩啪啦咚,天空上更是呜呜……刷刷,枪声、炮声、近处子弹穿过声、风卷火势声、还有倒房屋声,闹成一片。耳朵里听着不打紧,一颗心咚咚乱跳乱蹦跳得凶了,索兴连呼吸也紧促起来,手掌心里汗如水地流着,但是只觉得发冷,并不觉得发热。

  这样紧张的时候,忽然一阵怪叫突入耳内,再一听却是人的哭声,这哭声发在摆案子的屋子里,莫不是老裁缝受了伤了?于是爬到前面来只见他伏在地上,两手抓着土,头枕在地上,泪流满面口水流了一大滩,竟是哽咽着接不上气来了。

  伯坚道:“老板,这不是哭的事啊,我看你屋后这一丛火,慢慢地快要烧过来,你在家里躲着,就是躲得了枪炮,也会让火活活地烧死呀!你怕死,我未尝不怕死,你是当地人,路径比我熟,你看要走哪里逃跑?你和我一路走,你引着我,我壮壮你的胆。”说着,爬上前摇动那老人的身体,教他不要哭。

  老人道:“先生,我吓得魂都不在身上了。”

  说着话只见一股黑烟,随着风势由后面天井里向屋这里一扑,立刻满屋子烟沉沉的,伯坚拖了他一只手道:“你走不走?你若是不走,我一个人要先走了。”

  于是走到门边就来开门,老人在地上连连招着手道:“先生,先生,救命,救命!”

  伯坚道:“你这个人,叫你走不走,我要走你又叫救命!你快来吧,你看屋子里这一股热气蒸人,火烧到隔壁了。”

  老人回头看时,果然一阵阵的浓烟直在墙外冲了上来,万分耽误不得了。自己爬了起来,腰还不曾伸直,向前一栽又扑了下去。

  伯坚看了不忍,只好走将过来,两手将他挽着走,先开了半扇门,探头向巷子里看了看。隔壁人家也是被火逼着,老少四口人一齐窜了出来,伯坚道:“你看人家也逃命了,你还不走!”

  于是勉强拖着他抢到了巷内。但是一出了屋听到那枪声接连地响着,头上没有了遮盖,又是心里害怕起来。大家正犹豫间,轰的一声,身后的高屋中了一颗炮弹,坍下一大片瓦来,这两家逃难的人低了头就向后巷拼命地跑。

  伯坚一时不知所以,也跟着他们跑。跑出了巷口,是一条冷静的街,远远望着河堤,高出人家屋脊。那河堤上树荫内正有一群人影闪动,伯坚哎呀一声,一句话不曾说出,早是啪啪啪一阵机关枪响声,由大堤上直扫了来。

  这一下,正成了人家的目标了。要知有无危险,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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