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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祝公远道:“唉!谈起这个,实在惭愧。公远半百开外,并无一个儿子。只有一女,当了儿子养大。”

  李有成将手一理长须道:“是呀! 听说令爱学问好得了不得。”

  祝公远道:“那是过奖了。不过没有男孩子念书,这个女孩子就当男孩子一样读书而已。”

  田令谋将麈尾一拂,问道:“今年多大呢?”

  祝公远道:“今年二十岁了。”

  田令谋道:“现在还在念书吗?”

  祝公远对女儿上余杭,原是一种秘密,因此哈哈一笑道:“孩子的本意,还打算念几年的。只是念到今年春天,觉着念书有许多不便,所以今年春天就停书不念了。”

  李有成道:“是!女子念书,究有许多不便。令女公子现在有了人家没有呢?”

  祝公远这才有几分明白,二位是被请来作媒的。这男家请了李长史作媒,已经了不起。还不嫌路远,请了田令谋同来,这人情圈子得特大呀。想必来头不小。便道:“小女尚未有人家。因弟只有这个女儿,不免留在家中,多过几年。”

  田令谋道:“那么,我和有成兄,这个机会来着了。马子明太守,祝君认识吗。”

  祝公远两手一拱道:“久闻其名,家住贸县廊头(注:鄞县汉朝以来,称为贸县,在现在鄞县以东。据《康熙志》,马氏家住廊头)。”

  田令谋点头道:“这就是了。太守的儿子,名叫文才。特意在家请师授读。所以这个名号,他竟是名实相和会的。太守听说你家有一位千金,饱有文学,人品更不必提,堪称第一,因此特命小弟前来,为两家一作媒人,将你家小姐许配马文才。小弟又怕自己面子不够,拉了有成前来,可说双媒造府。祝君对此,谅无推辞的了。”说着,哈哈一笑。

  祝公远听说马子明的儿子求婚,心里已有三分愿意。何况这两位媒人,在这乡下又是天字第一号的阔人,也不敢推辞。因道:“我公之命,小弟焉敢不遵。但文才多大岁数,人品怎样,小弟尚无所知。”

  田令谋哈哈笑道:“是我们说话说得太快了。今当补行报告,文才今已二十二岁,人品啦,你不用提,保居……”他这言语没有说完,把一支麈尾轻轻地在手上拂了几拂。

  李有成不等他把言语说完,免露穷相,便笑道:“第一两个字,当然不能说,这里千金已称第一,文才的人品,只称第二吧?”

  田令谋那保居第一的话,自己正不好开口,一刻又想不起别的话来。他从旁一插嘴,正好解了围。便笑道:“对了对了,保居第二吧?”

  祝公远道:“二公说话,当然不会错的。但是我家只有这个女儿,小妻也疼爱得了不得,小弟拟看一看小妻的意见如何,三日之后,可以听弟的回音。”

  李有成道:“哎哟,那不是这消息靠不住了吗?”

  田令谋道:“三天也不算多。可是我是个行路之人,三天期限,成了也罢。若是不成呢,这三天太无所谓了。”

  祝公远点了一点头,又拱手作了几回揖。因道:“根据二公之为人,说的话,没有不相信的。以公远而论,当然唯命是从。可是小妻是个女人,又只生了这个女,若就是这样一笔将她抹煞,这样议论,小弟也不好开口。”说着话,站起来,又作了一个揖道:“愿二公明以教我。”

  二人连忙还揖,大家坐下。

  李有成道:“这样说,祝君是没有什么话了。照着平常而论,也似乎应当通过安人。这样吧,我们两人就此闲谈,祝君可以告便。”

  田令谋道:“好,就依了有成兄。我还可以告诉公远君,马子明兄,论起家财来,这几县可称首富。凡是尊嫂令媛觉得马子明兄所可办到的,只管说,在纳礼时候,一定叫马家努力为之。这件事,祝君虽不曾对我说,我们也非常明白呀!”说毕,又打了个哈哈。

  祝公远道:“既然二公许我暂时告便,我也不客气了。二公不一定在这里等候,小弟家中有一小园,可以在里面散步散步。”

  二人都答应了好。祝公远起身告辞,自向里面屋子里头来,滕氏正靠窗户坐着,见丈夫高高兴兴进了房间。便道:“客都走了吗?”

  祝公远道:“大远的路,刚刚来,哪里就走了。恭喜安人,贺喜安人啦!”站住脚,奉上一揖。

  腾氏道:“什么喜讯?看你乐成这个样子。”

  祝公远道:“二位不辞远道,特地到我家来,你猜,是干什么来的?”

  滕氏道:“不知道呀!”

  祝公远道:“是为英台作媒来的。”

  滕氏道:“哦!作媒来的,哪一家呢?”

  祝公远道:“是马子明太守家。他家有一个大儿子,名叫文才,今天二十二岁,特意请二公前来作伐。只看二位作这样大的官,这个媒人非同等闲啦。”

  滕氏道:“这马太守家,颇是有名。不过男孩子我二人都没有见过,似乎应当看看。再说,他家既很有钱,现今还在念书,应当带两篇文章来看看才是呀。”

  祝公远道:“你这话,都和我说的一样。一定转告二公。除比以外,你没什么话要说了吗?”

  滕氏道:“还有呀!我家英台现在肚子里真装满了书。差不多的人,她不会放在眼里的。似乎应当问她一问。还有,讨回文章来,也应当让她过目。”

  祝公远进来,就在滕氏邻近一张方几上坐了。这时突然站起来,红着脸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从前英台要上杭州去念书,我是不答应的。后来七说八说,我答应了,你想想看,这三年以来,我两人担惊受怕,还在小处吗?再遇到出阁这件大事,我们又从哪一点上不想她过得去。你想,马家这样的人家,真是打灯笼也寻找不出来的,岂能放过?何况这两位大媒人,又是两位大官,哪里去找。你再要事先征求认可,实在太麻烦了。照说呢,她也没有什么不认可的,你想,还有第二家马家吗?所以我认为事先无征求她同意的道理。”

  滕氏见丈夫说得振振有辞,家里有客呢,也不宜过于争执。好在也不是一天就能说妥的。便道:“马家是有名声的,我知道。但是他的大孩子,总以为要像个人样,不能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那就把钱堆成山,让英台嫁过去,英台也是不会乐意的吧?还有那文稿,我是无所谓,可是英台就成了自己的性命,那也非拿来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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