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张恨水 > 开门雪尚飘 | 上页 下页


  他为太太的美丽而陶醉,正要谄媚着献辞一番。太太哟了一声,提起那个纸包,远远向床上一扔,瞪了丈夫一眼道:“冒失鬼!桌上我洗脸的水没有擦干,你也不瞧瞧。你什么时候,能够做事慎重起来?”

  胡谨之碰了个很大钉子,笑着没敢再说什么。佩芬的不满,也就在几秒钟里消失掉了,她又把一个食指,卷着脸盆里的湿手巾,轻轻的画着眉毛,她对着大镜子里丈夫的影子,淡淡的道:“我很后悔,不该买这件毛布料子。”

  谨之笑道:“买了就买了,没有多少钱,你不要舍不得。”

  他看到太太的衣肩上,有几根散发,将两个指头钳着,放在地下。佩芬道:“不是那话。我同学孙小姐快结婚了,我得去吃她的喜酒。我那件旧绸棉袍子,实在穿不出去。我想做一件绸棉的丝棉袍子。”

  胡先生听见这话,不觉倒抽了一口冷气。心想现在做一件绸棉的丝棉袍子,里面三新,恐怕一个月的薪水,全数报效,也不见得敷余。脸子一动,没敢答话。佩芬在镜子里看了他的颜色,冷笑道:“你瞧,我一句话,吓成你这个样子。我替你说了,没钱。我不要你拿钱,我去借去。不是吹,韩小姐的办法,比你多得多!”

  胡谨之笑道:“又生气了,我还没有开口呢。孙小姐是哪天的喜期呢?我去和你筹划筹划吧。叔父来信,不是还答应给我们一笔煤火费吗?我今天就打过电报去,请他赶快电汇给我。”

  佩芬道:“你不是对我说过,不再接受叔父的接济吗?”

  谨之又扛了两下肩膀,笑道:“那都是看到叔父信上教训的言语,少年气盛,吹那么两句牛。其实,叔父不就是父亲一样吗?能有常常教训两句,也是我们的幸运,青年人是难得有老年人常常指教的。”

  佩芬笑了笑道:“为了想叔父的钱,叔父就和父亲一样了。不要钱呢?父亲也就和叔父不一样了。”

  谨之道:“你没有说像路人一样,总还对得起我?”

  佩芬道:“你就是这么一个骆驼,把话说轻了,你还是有点不高兴。”

  说着话,她将面部的化妆,已宣告竣工,就开了衣柜子去取衣服举着。取的是一件绿呢夹袍子。谨之道:“这个样子,你是要出门哪。”

  佩芬道:“我带贝贝出去,不在家里吃饭了。我也没有给你做午饭,你去吃小馆子吧。”

  谨之道:“你不吃午饭就出门吗?”

  佩芬道:“你这不叫明知故问?你不见我已换上了衣服?”

  谨之看看太大的脸色,始终不能风光月霁,这是那绸丝棉袍为之的。假使自己是个简任官,不,就是税收机关的小委任官,对太太这个要求,还有什么考虑的。然而,自己实在没有魄力,敢随便答应给太太做那华贵的衣服。太太这不大好看的脸色,那只好受着。好在太太生气的面孔,究比科长局长生气的面孔,要好看些。也就忍受了。

  佩芬并没有再去理会胡先生,把在邻居家里玩的贝贝叫回来了。给她戴上尖尖的呢帽子,加上一件反穿的兔子皮大衣。自己也穿上一件咖啡色呢大衣,手里夹着玻璃皮包,就要向外走,谨之道:“什么时候回来呢?回头我上班去,我得锁上门才能走,钥匙你带着吗?”

  佩芬将皮包打开来看了一看,点头道:“钥匙在这里。锁?”

  她说了这个字,向里外门的机钮上看看,并没有锁。再回到屋子里去将抽屉拉开来看看,又打开穿衣柜看看,最后到床头边,将被子掀开来看看,也见没有锁。她站在屋子中间出了一回神。那位小朋友贝贝,穿好了皮大衣,也正是急于要走,就拉着母亲的衣服道:“我们走呀。老站着。”

  佩芬望了丈夫,急得脸通红,顿了脚道:“你怎么回事?没有锁锁门,早不提醒我。现在我要走了……”

  谨之笑道:“这事也用不着着急。你走好了,让我慢慢的找锁。”

  佩芬道:“你要是找不着锁呢?”

  谨之道:“找不着锁?我把箱子上的锁取下来把门锁了,总也没有问题。”

  佩芬道:“钥匙在我这里,你怎么开箱子上的锁?”

  谨之还是陪着笑道:“你把箱子上的锁先打开来,然后带了钥匙走,不就行了。假如我找到了锁,门和箱子全会锁上的。你放心走去好了。这些小事不要着急。更不要生气。”

  佩芬因丈夫一味的将就,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可是她打开皮包来,在里面狂翻了一阵,并没有开箱子的钥匙。她红着脸,又跳起脚来了。谨之向她摇摇手道:“还是不用着急。我在家里慢慢的找那把锁。若是锁找不着的话,我就给科长去个电话,说是下电车摔了腿,请一天假,在家里看门,这还不行吗?”

  佩芬道:“你这是真话?”

  谨之笑道:“你有应酬,放心去吧。”

  胡太太虽然觉得这次出门,还是蹩扭很多,可是先生是一切的给自己打圆场,也就没有可说的了。带了孩子慢吞吞的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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