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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回 航海倚英雌更谋捷径 弃家付儿辈独隐名山(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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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太太道:“你就是那样铁打心肠吗?家里搬运一空,难道我在这里守着,就一点没有感触吗?我到西山去住几天,只当游历些时候。家里的事,就让敏之和二姨太结束。我要住到秋末再进城,那个时候在哪里住,再作打算。” 燕西道:“西山的房子,还借着人家住呢。” 金太太道:“我既然要上山去,自然早就预备好了,这个何待你说?” 凤举看看全桌人的颜色,及看看母亲的颜色,便道:“你又何必到西山去?” 金太太正吃完了那碗汤饭,将筷子一放,脸色一正道:“这是我的自由。” 佩芳在一旁,就瞟了他一眼。凤举心想,这样碰钉子,老太太定是在怒气正盛的时候,少说话为妙,因之也就不说什么了。燕西许久不曾和家人团聚,这一餐饭之后,倒有无限的感触。觉得老太太现时所处的环境,实在也令人不堪,满堂儿女,结果,让她一人到山上去住,人生在世,还养儿女作什么?自己本无事,而且也是懊悔,倒不如陪着母亲一路到西山去也好。在山上住,用二百块一个月罢了,自己的私蓄,还准可以住上好几年哩。他心里如此想着,吃完了饭,将一只筷子当了笔,在桌上涂着字。金太太坐在一边椅子上,看到燕西这样子,便道:“你发什么呆?” 燕西这才省悟自己愣着坐在桌子边,就站起来道:“我想起一件事,都走了,我呢?” 金太太道:“难道不分黑夜白日的,你就这样忙,还不曾忙出一个办法来吗?” 燕西不敢说自己不曾忙,又不敢说和秀珠闹翻了,只是默然。他不说话,别人说话,就把这个问题揭过去了。 吃过饭以后,燕西还是不曾出门,下午就走到敏之屋子里来,见她大姊妹俩,坐在一张写字台两面,正在填对一张表格。不知道是不是能看的,就坐在一边。敏之将手上的钢笔,插在墨水瓶子里,将吸墨纸压按了一按填的表,然后十指相抄,放在桌子,很从容地回转头来问道:“你到这里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来商量的吧?” 燕西点了点头。润之手上捧了一本帐簿在看,放下帐簿笑道:“你什么不如意了,态度这样消极?” 燕西道:“我怎能够象你们这样镇静呢?” 说毕,又皱了一皱眉毛。敏之对润之道:“不和他说笑话罢。” 因回头来道:“你说。” 燕西两手一扬道:“都走了,我怎么办呢?” 敏之道:“你是有办法的呀,你不是要和秀珠到德国去吗?” 润之道:“我们也上欧洲去呢,若是你坐西伯利亚火车的话,我们还可以同道。” 燕西道:“上什么德国?人家不过是那样一句话罢了。” 敏之道:“什么?闹了许久,倒不过是一句话!” 燕西点点头道:“咳!可不是!” 润之道:“那为什么呢?你算白忙一阵子吗?” 敏之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以前说得非常之热闹,盘马弯弓,好象马上就要动身,到了现在,怎么闹个无声无臭?” 燕西道:“可不是!我是肚子里搁不住事的人,得了一点消息,十分认真,预备马上就走,连饯行酒都吃了好几回。到了现在,闹个杳无下文,我真不好意思对人说。” 润之道:“难道秀珠以前是把话冤你的吗?她这可就不该!” 燕西道:“冤倒不是冤,本来白大爷派两个专员到德国去,是办军火的。因为那笔办军火的钱,听说要移到政治上去用,这两个人动身,就缓下来。当这事已经缓办了,秀珠还没有给我消息,恰是家里都不要我走,我也没有去打听。后来我和秀珠谈起来,说是错过了机会。她说人还没有走,机会还在,我倒很高兴。我又在别一处打听,知道是这么一回子事,就问她究竟能不能走?她说不要紧,巡阅使方面就不办军火,也要派人到德国去考察军事的,至迟八月以前可以走。我问是阴历八月,是阳历八月?她就不耐烦,说我太嗦了,所以我不知究竟。我看这事,简直有点靠不住。” 敏之正色道:“这是多重大的事,她哪这样和你开玩笑?你这东西,迷信着她家是新起来的军阀,把自己妻子弄走……” 敏之越说越气,真个柳眉倒竖,两只手摸着表格,带着拍灰,在那沉重的声音里面,啪啪作响,可以表示她心中含着忿怒。燕西向来是怕姐姐的,低了头,只管用手摸额角。润之道:“秀珠也有点贫儿暴富,乱了手脚。这年头儿,三年河东,三年河西,有点儿风头,就得什么劲?这叫小人得志便颠狂,我最瞧不起这种人。也是老七这种人太没有志气,倒肯去小小心心地伺候她!” 燕西红了脸道:“谁伺候她?我为了这事,告诉了金荣,叫以后秀珠来了电话,不必接她的。” 敏之微笑道:“你能下那个决心?” 燕西道:“你们总不肯信我有点志气。” 润之点点头道:“他这个人喜好无常的,也许作得到。” 燕西听了这话,越发是脸上涨得通红的了。敏之道:“我们两人都说你,说得你是怪难为情的,既往不咎,这些话也不必说了。我现在问你,你不出洋打算怎样办?” 燕西道:“母亲不是要到西山去吗?我可以一路跟着到山上去陪伴她,母亲什么时候进城,我就什么时候回来。” 敏之道:“你知道山上的生活,是很寂寞的吗?你可别因为一时高兴,随嘴就说了出来。” 燕西将脚一顿道:“不!决不!” 润之摇摇头,微笑道:“这个话,我不能相信你。山上没有戏听,没有电影看,也没有跳舞场消遣,许多你所爱的东西,都没有。你上山去玩个新鲜,两三天就跑回来。剩下母亲一个人,那倒不如让她根本就是一个人去的好。你要去也可以,先到后面园子里那间小书房里住三天不出来,试一试,若是你守得住,你就可以上山去。要不然,趁早别提,免得又闹一桩笑话。” 敏之道:“何必说那些?母亲也决不会让他一道去的。” 燕西想了一想道:“你这话说得也是,但是我要不到山上去,我住在北京城里,就剩我一个孤鬼,我怎样生活呢?” 敏之望了望他,又望望润之,沉吟着道:“我倒有个办法,只是这件事关系很大,我不敢作这个主,等我向母亲请过示,我再告诉你。” 燕西站起来,向她作了个揖道:“你若是有办法,就告诉我罢,也省得我胡着急。” 敏之皱了眉道:“你这个人就是这样不好惹。我听你说得可怜,愿意和你出个主意,你倒又逼着我说出来。” 润之笑道:“你既不肯说出来,就不该预先告诉他有办法,自己的兄弟,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那个急性子,你说出这样半明半暗的话来,不是要他的命吗?老七,你别的聪明,这事你有什么猜不出来的?五姐的意思,愿意带你到欧洲去。只是你还愿意念书吗?” 燕西望了敏之笑道:“六姐说的这话……” 敏之道:“我倒是有这一点意思。只是有两个大前提先要解决。其一,每年在外国不花一万,也要花好几千,设若有个六七年不回来,你自己可担任得起?其二,你现在还是二十岁的人,亡羊补牢,总算不晚。你到欧洲去,可要实实在在地念书,不能抱着镀金主义前去。你那个本领,自己应该知道,先要下死功夫预备两年,然后才进大学,你能不能够吃这种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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