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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珍品分输付资则老母 债台暗筑济款是夫人(1)


  佩芳这样一来,凤举知道一天云雾散,没有多大事了,提起了大衣,打算又要走。蒋妈低低声音笑道:“大爷,今天你就别走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明天去办也不迟。”

  佩芳听到凤举要走,又跑出来了,站在门边板着脸嚷道:“说了半天,你还是要去吗?你若再要走,今天我也走,我不能干涉你,你也不要干涉我,彼此自由。”

  凤举两只手正扶着衣架子,要取那大衣,到了这时,要取下来不好,将两只手缩回来也不好,倒愣住了。半响他才说道:“我并不是要走,因为早已约好了人家了,若是不去,就失了信,你若是不愿意我出去应酬,以后的应酬,我完全不去就是了。”

  佩芳道:“真的吗?今天出去也成,在今年年里,你就哪里也不许去。不然的话,我就随时自由行动。”

  凤举笑道:“难道衙门里也不许去吗?”

  佩芳道:“衙门当然可以去,就是有正大光明的地方,白天晚上也可以去,不过不许瞒着我。我侦察出来了,随时就散伙。”

  凤举又躺在沙发上,将脚向上一架,笑道:“我并没了不得的事,今天不出去也罢。”

  佩芳道:“你今天就是不出去,我的思想也决定了,听便你怎样办。”

  凤举道:“我不去了,回头我就打个电话,托病道谢得了。”

  这时,蒋妈已走开了,凤举站起来拍着佩芳肩膀笑道:“你为什么把离婚这种大题目压制我?”

  佩芳双手将凤举一推道:“下流东西,谁和你这样。你那卿卿我我的样子,留着到你姨太太面前去使罢,我是看不惯这种样子的。”

  凤举依然笑道:“这可是你推我,不是我推你。”

  佩芳道:“你要推就推,我难道拦住了你的手吗?”

  说着,将身子挺了一挺,站到凤举身边来。两人本站在门边,凤举却不去推她,随手将门帘子放下,闹了一阵,闹得门帘子只是飘动。佩芳笑着一面将帘子挂起,一面将手绢擦着脸道:“你别和我假惺惺,我是不受米汤的。”

  凤举苦心孤诣才把佩芳满腹牢骚给她敷衍下去。这晚上,他当然不敢出去。就是到了次日,依然还在家里睡下,不敢到小公馆里去。

  这个冬天的日子,睡到上半午起来的人,混混就是一天,转眼就是阴历年到了。这天是星期,吃过午饭,凤举就叫听差通知做来往帐的几家商店,都派人来结帐。原来金家的帐目,向来是由金太太在里面核算清楚,交由凤举和商家接洽。结完了总帐之后,就由凤举开发支票。

  这天,凤举在外面小客厅里结帐,由两点钟结到晚上六点半,才慢慢清楚。商店里来结帐的,知道金府上是大爷亲自出面,不假手于外人的,公司是派帐房来,大店铺是派大掌柜来,所以都很文明。凤举是瞒上不瞒下,叫家里帐房柴贾二先生当面结算,自己不过坐着那里监督而已。

  结算以后,凤举伸了一个懒腰,向沙发椅子上一躺,笑道:“每年这三趟结帐,我真有些害怕。尤其是过年这一回,我听说就头痛。”

  说着,一按壁上的电铃,金贵进来了。凤举道:“叫厨房里给我做一杯热咖啡,要浓浓的滚烫滚烫的。”

  金贵去了,帐房柴先生道:“大爷是累了,要喝咖啡提一提精神呢。可是还有一笔麻烦帐没有算,那成美绸缎庄,还没有来人呢。”

  凤举道:“是啊,他那个掌柜王老头儿,简直是个老滑头。”

  外面有个人却应声答道:“今天真来晚了,我知道大爷是要责备的。”

  说着话,那门帘一掀,正是王掌柜来了。他穿了哔叽皮袍,青呢马褂,倒也斯文一脉。他肋下夹着一个皮包,取下头上戴的皮帽在手,拱着手只对凤举作揖,笑道:“对不起!对不起!生意上分不开身来,大爷别见怪。”

  说着,把他两撇小八字胡,笑得只管翘起来。凤举着:“真是巧,骂你滑头,你就来了。”

  说着,也没有起身,指着旁边的椅子道:“请坐罢。”

  王掌柜笑道:“大爷骂我老滑头吗?我可没有听见。”

  凤举笑道:“分明听见,你倒装没有知道,这还不够滑的吗?不说废话了,你把帐拿出来我看看罢。我等了这一天,我要休息了。”

  他打开皮包,拿出一本皮壳小帐簿,上面贴了纸签,写着金总理宅来往折。凤举道:“我哪里有工夫看这个细帐,你没有开总帐吗?”

  王掌柜道:“有有有。”

  于是在皮包里拿出一张白纸开的帐单,双手递给凤举。凤举拿过来一看,上面写道:

  太太项下,共一千二百四十元。
  二太太项下,共二百七十三元。
  三太太项下,共四百二十元。
  大爷项下,共二千六百八十元。

  凤举看到,不由心里扑通一跳,连忙将帐单一按,问道:“我的帐,你全记在上面吗?”

  王掌柜笑道:“大爷早分付过我了,新奶奶的帐,另外开一笔,已经把帐另外开好了。”

  凤举道:“既是另外开帐,何以这里还有这样多的钱?”

  王掌柜回头看了一看,笑着轻轻地道:“大爷的帐,一共有四千多哩。不说别的,就是那件灰鼠外套,就是五百多块钱了。我也怕帐多了,大爷有些受累,所以给你挪了一千二百块钱到公帐上来了。”

  凤举道:“有这些个帐目?我倒是始终没有留心。柴先生,你把他这折子上的细帐,给我誊一笔下来。”

  于是柴先生在誊帐,凤举接上将帐往下看,乃是:

  二爷项下,三百六十八元。
  三爷项下,五百零五元。
  四小姐项下,二千七百零二元。

  凤举笑道:“这倒罢了,还有一个比我更多的。”

  王掌柜笑道:“四小姐回国有多久了呢?哪里有这些帐?这都是四小姐给七爷办喜事买的东西,和四小姐自己没有关系。”

  凤举道:“我说呢,她何至于买这些东西?”

  又往下看是:

  五小姐项下,二百十二元。
  六小姐项下,一百九十元。
  七爷项下,一千三百五十元。
  八小姐项下,五十八元。
  共收到现洋五千元,下欠……

  凤举也不看了,将帐单向柴先生面前一扔道:“请你仔细核对一下。”

  王掌柜趁柴先生核对帐目的时候,却在皮包里取出一张纸单来,双手递给凤举。凤举接过来一看,上面首先写着恭贺新禧四个字。以后乃是:今呈上巴黎印花缎女褂料成件,翠蓝印花缎旗袍料成件,英国绿色绸女袍料成件,绛色大公司缎女衣料成件,西藏獭皮领一张,俄罗斯海狸皮领一张,灰色五锦云葛男袍料一件,浅蓝锦华葛袍料一件,花绸手绢一匣,香水一匣。下面盖着庄上的水印。

  凤举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来年是不想做生意了。我们先别说一节做了上万块钱的生意,我们给你介绍多少主顾了?外国人除非不买绸缎皮货,买起来总是到你家去,不是我的力量吗?再说,对你们店东,交情更大了,上半年在银行里挪二十万款子,就是总理口头担保。虽然你们只挪用了一个星期,这一星期,若是在银行里就可以敲你们一笔竹杠。”

  王掌柜眯着鱼纹眼睛,连连摇手道:“大爷,你别嚷,你别嚷。别说宅里做这些年生意了,就凭总理和大爷这几年公事私事帮忙,我们也应该孝敬的。回头,大爷又要说王掌柜老滑头了。这也是我的主意,这边宅里,官样文章,不成个意思,大爷对太太含糊回一声儿就过去了。明天上午,还有点东西,我亲自送到那边大爷小公馆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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