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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传字粉奁会心还密柬 藏身花架得意听娇声(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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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西抽出身上的手绢,一面揩着脸,一面走了出来,笑道:“我可不是存心要偷着听你们说话。因为走到篱笆外,看见你们坐在这里谈天,我不知道来了哪一位客,先在那里张望一下,你就下这种毒手。” 玉芬道:“七爷,你这可冤枉死人了,我真不知道你在那里。也不知道怎么这样巧,一泼就泼在你脸上。” 燕西回头见秀珠穿了一件短袖水红纱长衫,两双雪藕也似的胳膊,全露在外面,便笑道:“密斯白,几时来的?” 白秀珠一想刚才和玉芬所说的话,全被人家听见了,正有些不好意思。她早已取出胸前小袋里面一块七寸见方的小绸手绢,平铺在脸上,仰着脸向天,在藤椅上假睡。眼睛在手绢里面,却是睁开的,偷看着燕西。一见人家目不转睛地向自己看来,越发难为情。这时燕西问她的话,又不忍不理会,将手绢取下,身子向上一起,笑道:“对不住,我不知道是七爷来了。” 说毕,站了起来,就要走开。玉芬将两手一伸,拦住去路,笑道:“你要往哪里走?” 秀珠道:“屋子里擦一把脸去。” 玉芬笑道:“都这么大了,别小孩子似的捉迷藏了。要擦脸,我叫他们舀一盆水来,何必走开?” 白秀珠被她拦住,只得坐下。玉芬便喊着秋香,也端了一张藤椅来。让燕西在一处坐下。玉芬笑道:“我以为我那封信去,你未必来呢,不料你真赏面子,果然来了。” 燕西笑道:“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就那样不知上下?嫂嫂叫我来,来了还要算赏面子。” 玉芬对秀珠看了一眼,有句话说到口边,又忍住不说。然后想了一想,笑道:“不是那样说,因为你很忙,请你抽空回来,那是不容易的呢。” 燕西笑道:“这越发是骂我了,谁不知道我是一个最闲的人,怎样倒反忙起来了?” 玉芬笑道:“你越闲,就是你越忙。闲得最厉害的时候,怕是连你的人影子都找不着呢!” 秀珠听说,坐在那里抿着嘴笑。燕西道:“这样一形容,我成了一个无业游民了。” 玉芬还要说什么,秋香来说:“来了电话,请三少奶奶说话。” 玉芬站起来对燕西笑道:“请你坐一坐,替我陪一陪客,我就来的。” 玉芬不打招呼,燕西倒不留意,她一说明了,要在这里替她陪客,若是坐着不动,反觉有些不好意思了。笑道:“你就特为叫我回来陪客的吗?” 玉芬已经到阶沿了,回头一笑道:“可不是!” 说毕,她自进屋子去了。燕西见秀珠默然不语,用脚踏那地上的青草,很想借个问题,和她谈两句,免得对坐着怪难为情的。因一个人自言自语道:“二乌说来的,怎么没来?” 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在身上掏出一个小银匣子,取了一支烟卷,在匣子盖上顿了两顿。半晌,想了一句话,笑道:“密斯白,抽一根玩玩?” 秀珠眼睛看着地上的西洋马齿苋的五彩鲜花,只是发愣,这时燕西请她抽烟,才抬起头来鼓着脸道:“多谢,我不抽烟。” 燕西笑道:“白小姐,你还生我的气吗?” 秀珠道:“那可不敢。” 燕西笑道:“你这就是生气的样子,怎么说不敢呢?” 秀珠也禁不住笑道:“生气还有什么样子,我才听见。” 两人经此一笑,把以前提刀动剑那一场大风波,又丢在九霄云外。秀珠扶着汽水瓶子笑道:“你喝一点汽水吗?” 燕西道:“不是你提起这话,我倒忘了。三嫂要我买酸梅汤回来,我把这事忘了。” 秀珠道:“你既是因她叫你回来,你就回来,何以把这一件专托的事,又会忘了呢?” 燕西对屋子里看了一看,见没有人出来,因问秀珠道:“你不是说她忌生冷吗?怎样又叫我带酸梅汤回来?” 秀珠脸一红道:“谁和你谈这个呢,不许说这话了。” 燕西故意做出很奇怪的样子,因问道:“怎么着,这话不许说吗?” 秀珠微笑道:“我也不知道,玉芬姐不许说呢!” 说时,偏过头去看花,不住地耸着肩膀笑。燕西道:“好好地说着话,藏起来做什么?” 说毕,站起身来,绕到秀珠前面,一定要看她的脸色。秀珠又掏出那一块小绸手绢,蒙在自己脸上,身子一扭,笑道:“别闹,玉芬姐快出来了。” 燕西见秀珠这样,越发是柔情荡漾,不克自持。只听啪的一声帘子响,玉芬已在回廊上站着,望望秀珠,又望望燕西,抿着嘴尽管微笑。随着又和两人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地走到院子中间来。因对秀珠道:“你两人这总算是好了,以后可不许再恼,再要恼,我都给你两人难为情。都这么大人了,一会子哭,一会子笑,什么意思呢?” 燕西听说,只是呆笑。秀珠道:“表姐,你的口德,实在太坏,你得修修才好,仔细将来下拔舌地狱。” 玉芬道:“你们听听,这也是文明小姐说的话呢,连拔舌地狱都闹出来了。” 燕西笑道:“人家也是没法子,才说出这句话来吓你,会说话的人,就不然了。” 玉芬笑道:“好哇,你两人倒合作到一处去了。原来那样别扭,都是假的啦。” 说到这里,只见佩芳走了过来,笑道:“我那边就听见你这边又是笑,又是说,闹成一团,好不快活。原来这里也不过三个人,远处一听,倒好像有千军万马似的。” 玉芬笑道:“你来了很好,我们这里是三差一,你来凑一足,我们打四圈,好不好?” 佩芳道:“怪热的,乘乘凉罢,打什么牌?” 玉芬道:“我叫他们在屋子里牵出一根电线,在院子里挂一盏灯,就在院子里打,不好吗?” 佩芳道:“那更不好了。院子里一有灯,这些花里草里的虫子,就全来了。扑在人身上,又脏又痒,一盘也打不成哩。” 玉芬道:“我们就在屋子里打,也不要紧,换一架大电扇放在屋子里,就也不会太热。” 佩芳笑道:“今天你为什么这样高兴?” 玉芬对秀珠、燕西一望道:“我给他们做和事佬做成功了,我多大的面子呀!不该欢喜吗?” 佩芳笑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真肯费心,怕人家不会好。我怕背着咱们,早就好了,好过多少次了。” 玉芬笑道:“你这又是一个该入拔舌地狱的!” 因问秀珠道:“你听听,你说我没口德,人家比我怎样呢?” 秀珠道:“你们都是一样,这是你们家里,我不敢和你们比试,由你们说我就得了。” 佩芳拍着秀珠的肩膀笑道:“我这七弟妹,就比我这三弟妹好得多,有大有小。当真我做大嫂子的说几句笑话,还能计较吗?” 秀珠笑道:“大少奶奶,得啦,别再拿我们开心了。当真欺负我是外姓的孩子吗?” 佩芳笑道:“说得怪可怜见的,我不说你了。你等着,我拿钱去,牌不必打大的,可是我要打现钱的呢。” 佩芳说毕,转身回房去拿钱。不料她这一进屋,可闹出一场天大的祸事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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