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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谨谢主人怜不为绿叶 难明女儿意终惜明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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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房来的是谁?乃是润之。润之看见他们在吃饭,因笑着说道:“怎么到这时候才吃饭?” 凤举将筷子指着佩芳道:“等她等到这时候。” 润之道:“大嫂清早上哪儿去了?” 佩芳笑道:“哪儿也没有去,我是赶着绣一片花叶子,让他稍微等一等。” 润之眼看旁边一架花绷子,对佩芳笑道:“好好的,怎么想起弄这个?” 佩芳道:“家庭美术研究社快要赛会了,你忘了吗?” 润之道:“是呀,没有日子了。我是捡出几张旧的西洋画,拿去充充数就得了。你还赶着这一架花送去吗?” 佩芳道:“我一点存货没有,非赶不可。” 润之道:“至少也要三四样才行啦。你就是一样,不太少吗?” 佩芳道:“唯其如此,所以我才赶办啦,我也只有赶出多少,是多少罢。” 润之道:“你要赶不出来,我给你荐一个人帮忙。” 佩芳道:“谁?要条件吗?” 润之摇头笑道:“用不着,用不着。” 说时,用手对旁边站的小怜一指道:“我保荐她,你看怎么样?前次我看她和梅丽绣了一条手绢,绣得很好,并不露针脚。” 佩芳道:“可倒是可以,除非教她接手绣我这架花,我另外绣一架别的。可是,不会露出两样子来吗?” 润之笑道:“不会的。古言说得好,强将手下无弱兵。你绣得好,她也很不错,准赶得上哩。” 小怜在旁一笑道:“六小姐好事不举荐我,这样很负责任的事,就举荐我了。” 润之笑道:“你不要善于忘事吧?好事没有举荐过你吗?带你去做上等客,吃大菜,这是几时的事呀?而且……” 说到这里,看见凤举在座,又笑道:“而且和我们一样地有面子哩。” 凤举笑道:“你们吃了饭没事,就刁钻古怪地闹着玩,现在玩着索性闹到外面去了。仔细给人家说笑话。” 佩芳将脸一红道:“你为小怜出去两回,笑话不笑话,你说了好多回了。这是我的人,笑话不笑话,与你没有关系,你管得着吗?” 凤举用筷子点着佩芳笑道:“又是生气的样子。” 佩芳也笑了说道:“不是我生气,好像你把这件事,老放在心里似的。事不干己,你何必多此一举呢?” 凤举没有话说,自笑着吃他的饭。润之道:“大嫂,吃完了饭,到我那里先坐坐,我有话和你说。” 说毕,自去了。佩芳吃完饭,赶着洗了手脸,又来绣花,凤举就戴着帽子,拿着手杖,仿佛要出去的样子,对佩芳道:“你真心无二用了。刚才润之特意到这里来,要你去一趟,你怎样忘了?” 佩芳笑道:“真的,我倒忘了。小怜吃完了饭没有?吃完了,给我接手绣上,我要到六小姐那里去了。” 凤举听他夫人这样说,戴上帽子先走了。佩芳将花交给小怜,也就向润之这边来。 他们家里的午饭,吃得不算早,这时候已到一点钟,烈日当空,渐渐热起来。院子里几棵树,浓浓的绿荫,覆住了栏杆,树影子也不摇一摇,芭蕉荫下,几只锦鸭,都伏在草上睡着了。满院子静悄悄的。 小怜低着头,临着南窗绣花,有时一阵清风,从树荫底下钻进屋来,真有些催眠本领,弄得人情意昏昏,非睡不可。她是低着头,两鬓剪了短发,向前纷纷披下来,挡住了眼角。自己把手向上一扶,扶到耳朵后去。不到一刻工夫,风一吹,又掉下来。到了后来,索性不管,随它垂着。自己绣花,正绣到出神之际,忽有只手伸过来,替她理鬓发。小怜道:“蒋妈,你总欢喜闹,摸得人痒丝丝的。” 说了,一抬头看时,并不是蒋妈,却是凤举。小怜脸上一红,将身子让了一让,依旧去绣花。凤举笑道:“你居然绣得不错。” 说时,背着两只手,故意低着头去看小怜绣的那花。小怜只好站开一点,让他看去,凤举一个指头抚摩着道:“你这绣的,比她的还好。” 小怜笑道:“大爷别用手动,回头弄上了汗印,这一块花就全坏了。” 凤举道:“你绣的花,你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小怜道:“刚才不是大少奶奶说了吗?这叫姊妹花。” 凤举道:“不对,单是那两朵并蒂的叫姊妹花,花的本名是爱情花呢。” 小怜道:“倒没有听见过这样一个名字。” 凤举道:“不但这花叫爱情花,就是这花的根叫情根,花的叶叫爱叶。” 小怜笑道:“没有这话,绣花没有绣出花根来的。” 凤举道:“我是说长的那爱情花,绣的花自然是无须绣出花根来。不过绣花,叶子是要紧。牡丹虽好,也要绿叶儿扶持。叶子若是颜色配不好看,花绣得再好,也是枉然。” 凤举说到这里,便走开一边,在藤椅上躺着。小怜依旧走过去绣花。口里说道:“大爷也是懂刺绣?” 凤举笑道:“你小看了我了,美术的东西,哪一样不懂呢?” 小怜道:“大爷不是出门去吗?怎么又回来了?” 凤举道:“天气热得很,走到大门口,我又回来了,我很想睡一场午觉呢。你不热吗?我来给你开电扇。” 说时,他便站了起来,将电扇的插销插上,马上电扇就向小怜这边,旋风也似的扇将起来。小怜连忙过去将电扇机扭住,说道:“不很热,大风刮着,反而不好做事。” 说毕,依旧去绣花。凤举躺在藤椅上,默然了一会,然后搭讪着问她道:“你怎么只绣那叶子,不绣那花?” 小怜道:“难道说叶子就好绣吗?这里面得分一个阴阳老嫩,也很有考究哩。” 凤举道:“所以我就说牡丹虽好,也要绿叶儿扶持啦。人也是这样,我和你少奶奶,好比是那一对花。” 小怜道:“那怎么能比呢?人家是姊妹花,又不是……” 说到这里,顿住了口。凤举道:“你信你大少奶奶胡诌呢。那实在是并蒂花。你呢?就好像花底下的嫩叶子,全是要你陪衬着,才好看。若没有你,我两人就好些事情不顺手了。” 小怜抬头向帘子外看,也没有个人影子,廊檐下洗衣服的蒋妈,这会也不晓得哪里去了。院子里越发显得沉寂,小怜养的那只小猫机灵儿,正睡在竹帘影下,它那小小的鼾声,都听得很清楚。 小怜也不知什么缘故,有些心慌意乱。凤举见她不理,索性站了起来,见她绣完了一片叶子,又新绣一片叶子。笑道:“你说我不能比那花,那么,你和你大少奶奶,比那一对爱情姊妹花,我比着你手底下绣的爱叶,你看怎么样呢?我倒是很愿意做一片爱叶,衬托着你们哩。” 小怜看见凤举有咄咄逼人之势,放下了针,板着脸,将帘子一掀,抢走一步,便走到廊外来了。凤举到了此时,追出来是不好,不追出来也不好,只是隔着帘子,向外面看来。 小怜却蹲在芭蕉荫下,折了地上一片青草,去拨动那睡熟了的锦鸭。这时,便有人喊道:“正经事你不做,跑到外面,你弄这鸭子做什么?你真算没事啦。” 小怜一抬头,佩芳已经回来了。便笑着说:“屋里太热,绣得出了一身的汗,我现在到外面来凉凉。” 佩芳笑道:“你绣这一会子工夫,就会累了,我呢?” 一面说话,一面掀帘子走进来。一抬头,只见凤举的帽子和衣服,都挂在衣架上。说道:“咦!不是出去了的人吗?怎么就回来了?” 走进卧室去,只见窗户洞开,凤举放下珍珠罗的帐子,已经睡在床上。佩芳道:“你刚才那样忙着要出去,这会子倒跑到屋子里来睡觉,怪是不怪?” 佩芳见凤举不作声,便道:“睡着了吗?” 凤举依旧不作声。佩芳道:“真睡着了吗?我不信。” 凤举一翻身笑道:“睡着了。” 佩芳道:“睡着了,你还会说话?” 凤举笑道:“你知道我睡着了不会说话,为什么老盯着问呢?” 佩芳道:“我就知道你是假睡。” 凤举道:“你知道我是假睡,你就不须问我睡着了没有,干脆就和我说话得了。” 佩芳道:“你倒说得头头是道,起来罢。” 凤举掀着帐子起来,便坐在床沿上穿皮鞋。佩芳见他的皮鞋,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你回回到家,马上就脱下皮鞋,换拖鞋趿着。你现在连皮鞋都没有脱,不是预备睡觉的样子,分明是见我回来才睡觉的。不用提,你这又是捣什么鬼,故意这样地装睡,你怕我不知道呢。” 凤举笑道:“睡觉没有先脱皮鞋,那也是平常的事,这又能算捣什么鬼?” 佩芳道:“你不算捣鬼,我一说你脸上就红了呢?你瞧,这是有些缘故不是?” 凤举穿上了皮鞋,走出外去,笑道:“我到外面睡去,不和你争这无谓的闲气。” 说毕,凤举自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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