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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春服为亲筹来供锦盒 歌台得小聚同坐归车(2)


  燕西道:“那个怕借不动。她放在梳头屋子里,装化妆品用的呢。”

  金荣道:“七爷若开一个字条去,我想准成。”

  燕西道:“她若问起来呢?”

  金荣笑道:“自然撒一个谎,说是要拿来做样子,照样做一个,难道说是送礼不成?”

  燕西道:“好,且试一试。”

  便立刻开了一张字条给金荣。那字条是:翠姨:前天所托买的东西,一时忘了没有办到,抱歉得很。因为这两天,办诗社办得很有趣,明天才回来呢。贵处那两个玻璃匣子,我要借着用一用,请金荣带来。阿七手禀

  燕西又对金荣道:“你要快去快回,就开了我的汽车去罢。不然,又晚了。”

  金荣答应一声,马上开了燕西的汽车,便回公馆来。找着翠姨使唤的胡妈,叫她将字条递进去。这胡妈是苏州人,只有二十多岁年纪,不过脸孔黑一点,一双水眼睛,一口糯米牙齿,却是最风骚的。金家这些听差,当面叫她胡家里,背后叫她骚大姐,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和她玩的。就是她骂起来,人家说她苏州话骂得好听,还乐意她骂呢。胡妈接了字条问道:“好几天没有看见你们,上哪儿去了?”

  金荣笑道:“我不能告诉你。”

  胡妈道:“反正不是好地方。若是好地方,为什么不能告诉人?”

  金荣笑道:“自然不是好地方呀。但是你和我非亲非故,干涉不了我的私事。真是你愿意干涉的话,我倒真愿你来管呢。”

  说话时,旁边一个听差李德禄,正拿着一把勺子,在走廊下鹦鹉架边,向食罐子里上水。他听说,便道:“金大哥,你两人是单鞭换两锏,半斤对八两,要不,我喝你俩一碗冬瓜汤。”

  胡妈道:“你瞎嚼蛆,说些什么?什么叫喝冬瓜汤?”

  李德禄道:“喝冬瓜汤也不知道,这是北京一句土话,恭维和事佬的。要是打架打得厉害,要请和事佬讲理,那就是请人喝冬瓜汤了。”

  胡妈道:“那末,我和他总有请你喝冬瓜汤的一天。”

  金荣早禁不住笑,李德禄却做一个鬼脸,又把一只左眼?了一?。他们在这里和胡妈开玩笑,后面有个老些的听差,说道:“别挨骂了。这话老提着,叫上面听见,他说你们欺侮外省人。”

  胡妈看他们的样子,知道喝冬瓜汤,不会是好话。便问老听差道:“他们怎样骂我?”

  金荣笑道:“德禄他要和你作媒呢。”

  胡妈听说,抢了李德禄手上的勺子,一看里面还有半勺水,便对金荣身上泼来。金荣一闪,泼了那听差一身。胡妈叫了一声哎呀,丢了勺子,就跑进去了。她到翠姨房里,将那张字条送上。

  翠姨一看,说道:“你叫金荣进来,我有话问他。”

  胡妈把金荣叫来了,他便站在走廊下玻璃窗子外边。翠姨问:“七爷现在外面做些什么?怎样两天也不回来。”

  金荣道:“是和一班朋友立什么诗社。”

  翠姨道:“都是些什么人?”

  答:“都是七爷的旧同学。”

  问:“光是做诗吗?还有别的事没有?”

  答:“没有别的事。”

  翠姨拿着字条,出了一会神,又问:“借玻璃匣子做什么?”

  答:“是要照样子打一个。”

  问:“打玻璃匣子装什么东西?”

  这一问,金荣可没有预备,随口答道:“也许是装纸笔墨砚。”

  翠姨道:“怎么也许是装纸笔墨砚?你又瞎说。大概是做这个东西送人吧?”

  翠姨原是胡猜一句,不料金荣听了脸色就变起来,却勉强笑道:“哪有送人家这样两个匣子的呢?”

  翠姨道:“拿是让你拿去,不过明后天就要送还我,这是我等着用的东西呢。”

  说着,便叫胡妈将玻璃匣子腾出来,让金荣拿了去。金荣慢慢地走出屏门,赶忙捧了玻璃匣子上汽车,一阵风似的,就到了圈子胡同。燕西见他将玻璃匣借来了,很是欢喜,马上将那些绸料打开,一叠一叠地放在玻璃匣子里。放好了,就叫金荣送到隔壁去。金荣道:“现在天快黑了,这个时候不好送去。”

  燕西道:“又不是十里八里,为什么不能送去?”

  金荣道:“不是那样说,送礼哪有个晚上送去的,不如明天一早送去罢。”

  燕西一想,晚上送去,似乎不很大方。而且他们家里又没有电灯,这些鲜艳的颜色,他们不能一见就欢喜,也要减少许多趣味。但是要明日送去,非迟到三点钟以后不可。因为要一送去,让那人看了欢喜,三点钟以前,那人又不在家。踌躇了一会子,觉得还是明天送去的好,只得搁下。

  到了次日,一吃过早饭,就叫张顺去打听,隔壁冷小姐上学去了没有,去了几时回来。张顺领了这样一个差事,十分为难,心想,无缘无故打听人家小姐的行动,我这不是找嘴巴挨。但是,燕西的脾气,要你去做一桩事,是不许你没有结果回来的。只好静站在那墙的缺口处,等候机会。偏是等人易久,半天也不见隔墙一个出来,又不能直走过去问,急得了不得。他心想,老等也不是办法,只得回里面去,撒了一个谎,说是上学去了,四点钟才能回来。

  燕西哪里等得,便假装过去拜访宋润卿,当面要去问。一走到那墙的缺口处,人家已将破门抵上大半截了,又扫兴而回。好容易等到下午四点,再耐不住了,就叫金荣把东西送过去。其实冷清秋上午早回来了。这时和她母亲捡着礼物,见那些绸料,光艳夺目,说道:“怎么又送我们这种重礼?”

  韩妈在旁边,看一样,赞一样。说道:“这不是因为我们昨天送了四幅绣花去,这又回我们的礼吗?”

  冷太太道:“我们就是回他的礼。这样一来,送来送去到何时为止呢?”

  冷清秋道:“那末,我们就不要收他的罢。”

  冷太太道:“你不是看见人家穿一件藕色旗袍,说是十分好看吗?我想就留下这件料子,给你做一件长衫罢,要说和你买这个,我是没有那些闲钱。现在有现成在这里,把它退回人家,你心里又要暗念几天了。韩妈拿一柄尺来,让我量量看,到底够也不够?”

  及至找来尺一量,正够一件袍料。清秋拿着绸料,悬在胸面前比了一比。她自己还没有说话,韩妈又是赞不绝口,说道:“真好看,真漂亮。”

  清秋笑道:“下个月有同学结婚,我就把这个做一件衣服去吃喜酒罢。”

  冷太太道:“既是贺人家结婚,藕色的未免素净些,那就留下这一件葱绿的罢。”

  清秋笑道:“最好是两样都留下。我想我们受下两样,也不为多。”

  冷太太道:“我也想留下一件呢。你留下了两件,我就不好留了。”

  清秋道:“妈要留一件,索性留一件罢。我们留一半,退回一半罢。”

  冷太太道:“那也好,但是我留下哪一件呢?”

  商量了一会,竟是件件都好。冷太太笑道:“这样说,我们全收下,不必退还人家了。”

  清秋道:“我们为什么受人家这样的全分重礼?当然还是退回的好。”

  结果,包了两块钱力钱,留下藕色葱绿绸子两样。谁知韩妈将东西拿出来时,送来的人早走了。便叫韩观久绕个大弯子由大门口送去。去了一会儿,东西拿回来了,钱也没有受。他们那边的听差说,七爷分付下来了,不许受赏,钱是不敢受的。冷太太道:“清秋,你看怎么样?他一定要送我们,我们就收下罢。”

  清秋正爱上了这些绸料,巴不得一齐收下。不过因为觉得不便受人家的重礼,所以主张退回一半。现在母亲说收下,当然赞成。笑道:“收下是收下,我们怎样回人家的礼呢?”

  冷太太道:“那也只好再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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