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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粉壁留题飞仙讶月老 倭刀赠别酌酒走昆仑(4)


  柴竞道:“张少爷,你能断定那姓秦的来了,不至于落空吗?”

  张三公子道:“这件事和我又没有什么相干,我若是办的不到,我就不必多此一番唇舌。我又何苦撒一个无所谓的谎呢?”

  柴竞把酒碗举起,就一吸而尽。笑道:“这就痛快多了,我自身在这里并没有事,现在和张少爷痛饮几杯。放下酒杯,马上就走。”

  张三公子于是将那葫芦放在桌上,然后把那柄小倭刀向桌上一插,笑着拱了一拱手道:“这葫芦罢了,送阁下盛酒喝。这把倭刀,真是早年进贡来的,却是出门一件轻便利器,请一齐留下,就不另送程仪了。”

  柴竞笑道:“这是在府上就预备好了的,分明是催我走了。有了这个葫芦,就可在城里买了酒,索性带些食物,出城五里有个玉皇阁,那里大树参天,我和少爷到那里一醉而别如何?”

  张三公子连声叫好,就提了葫芦出去,灌满了酒,又买了一刀咸猪肉,两只大薰鸡,用荷叶包了,提回店来。不曾进店,恰是柴竞背了包裹在店口张望,于是二人一同出城,向玉皇阁来。

  一路之上,听到路上行人说话,都是说着知府衙里闹大仙的话。有的说大仙身长三丈,非常厉害。有的说,这几天大雷大雨,都是为了这妖怪,但是五部雷神,大战三日,都没有奈何他。听说后来关圣大帝亲自出马,才把那妖怪降伏了。柴张二人一路听了这话,都不由得暗笑。到了玉皇阁外,就在大树下石头上,摆上酒菜,二人席地而坐,把葫芦盖当了酒杯,传递着喝。将倭刀割鸡肉,大块的咀嚼。

  正自兴酣,忽然有人在身边哈哈大笑道:“大仙在这里了!我不曾进城,倒先见着。”

  柴竞啊呀了一声,站起来道:“原来是师傅。”

  张三公子看去,见一个五十上下老者,穿着黑衣,背着包裹。脚下的大布袜子,齐平膝盖,上面沾染遍了黄泥,分明是一个走长路的。张三公子曾听柴竞说过,他最得意的老师,是长江大侠朱怀亮。看人虽然是老者,两颊还有红光内隐,正是精气内练,神光外发的原故。因为柴竞一站起来,就给他师傅行大礼,先未便插言,默然站着。柴竞见礼已毕,就回转身来,对张三公子道:“这是我朱师傅。”

  张三公子笑道:“果然是朱老前辈,难得到此地。”

  说着恭恭敬敬的三揖。朱怀亮将包裹从肩上溜下来,他搓着两手,向张三公子脸上注视着。笑道:“这地方不会有多少人和我徒弟交朋友的,莫非这是张参将大人的少爷吧?”

  张三公子谦逊一番,也就请他席地坐下。朱怀亮对柴竞道:“我上个月送你师妹到皖南去完婚,就听到这边二龙山起事,道甚传言,说有我的朋友在内。我就不相信,因此独自到这广信来,打算去看看。不料今天一路之上,就听知府衙里出了大仙,闹得如何如何,我就有些疑惑。现在看到了你,莫非是你干的?”

  柴竞因就把自己由四川出来,和秦德二人同船,以及受了秦学诗之托,和他们作媒的话说了一遍。朱怀亮道:“既是张少爷能帮你的忙,这事不愁不成功。由这里到浙江,要穿过玉山县,我现在没有你师妹挂虑,闲云野鹤,哪都可以去,我就陪你到浙江去走一趟。这玉皇阁外有两家小客店,我这几天走得累了,今天权且在这里歇息一晚,明天再走罢。”

  柴竞本也无一定行期,就依了师傅的话。三人将酒菜用完,柴竞向张三公子拱手道:“诸有打搅,不劳久陪。阁下衙中有事,就请自便,半月之后,我们再相会罢。”

  张三公子一见朱怀亮,遇到这样一个老前辈,本想多攀谈几句,也好领教些武艺。转身一想,他们是江湖上人,自己是宦家之子,他们师徒会面,或有私话要说,自己夹杂在他们一处,或有不便。好在他们还是要来的,到下次会面再谈罢。于是和他们拱手而别,自回城去。

  就在这时,二龙山的土匪,正在和孙道法的军队交战,浙赣边境,十分不安,过了半月,却也不见柴竞师徒回来。心想路途不好走,他们不能穿过战场,这也是人情中事,却也未曾去注意。又过了十天,那带军平匪的孙道法,忽然自前防来了一道公文,说是需要一位熟知匪情的军官,随营助理军务,就要请张参将调了张三公子到前防去。张参将见一个湘军头领会来调他的儿子随营助理军务,正平了他一口湘籍以外无才之气。当日就叫着张三公子到前面,教训了一顿,立派他到前防去。他只去了三天,却有人到号房里来三次请见。号房里说我们少爷到前防出发去了,要军事平息了,才能够回来。那人听说,就垂头丧气的走了。

  这时值着黄梅天气,在江南乃是一年阴晴的日子。有一天下午,忽然起了大风,飞沙走石,终夜不息。到了天亮,飞沙里夹了几点雨,才把风息了。这一日一夜大风,广信城里吹倒树木房屋不少,知府衙门和参将衙门,是两所古署,衙里有许多古树,也有吹折的。全太守总算关心民生的,一早就派人到四城去调查灾情,同时也在衙门检点损失。不料,就在检点声中发生了一件最大的损失,就是睡在卧室里的德小姐,忽然不见了。全太守一听这话,毛骨悚然,心想难道真有什么妖怪,刮了一天一夜大风,把她摄去了?只得放了胆子,调齐十几个仆人,各拿家伙,拥进德小姐卧室去。

  只见床帐高挂,被褥叠得好好的,桌上一盏西式的铜胆油灯,兀自点着,灯芯草结成一个很大的灯花,这分明是未安眠以前就失踪了。德小姐所睡之处,左隔壁是全夫人房,右壁是女仆房,若有一点响动,就可以惊人的,然而却全不知道。全太守一想,像德小姐这样的女子,决计不能私奔,更也不会无故寻短见。若是让人劫了去,这上房岂是轻易能进来的?若是妖怪,自己生平就不信这件事。他想着完全不对,只将两个指头,在半空中画个圈圈,连说怪事。全夫人也是满衙内乱撞乱找,并无踪影,儿呀肉呀的,嚷着哭起来。全太守就吩咐下人,这事与体面攸关,不可张扬出去。一面传捕快马快,进衙问话,却叫全夫人不要啼哭,免得扰乱自己心事。

  全夫人哪里禁得住,索性走进房来,倒在德小姐床上,抱枕大哭。她一个翻身,忽然指着帐子顶上道:“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大家走上前来一看,原来是一张白纸,大笔涂抹,画了一些黑云。将那画揭下,仔细一看,满幅云影,里面藏着一条龙。这龙只有一个龙头,半个身子半隐半显,尾子却完全不见。纸边却有一首四言诗道:“天马行空,非妖非鬼。记取一言,神龙无尾。”

  太守将这十六字,默念了几遍,摇着头道:“天马行空,这是一个非常之人,如精精儿空空儿之流了;非妖非怪,自道之矣,神龙见首不见尾,然则又在何处见过他的头呢?”

  他自这样揣摸了一遍,只却是之乎者也,说不出一个道理来。其余那些幕宾衙役,都相信道是妖怪作祟,将德小姐摄去了。甚至有人说,就是河里龙王摄去的,所以画下一条龙为记。这话一传,满城风雨,都说知府大老爷有个小姐嫁了龙王了。全太守明知谣言不可信,或者是被江湖上异人掳去,也未可知。在古人笔记上,曾读过虬髯客、昆仑奴这些人传记,料得不是这些捉小偷的捕快所能擒获,责罚他们也无益,只得叫他们访访罢了。

  但是事有奇怪的,同时张参将衙门里,也发现了一张神龙图,只记取一言——“神龙无尾” 四个字。著书的一口气写了二三十万字,委实觉得吃力,就借那“神龙无尾”四个字,断章取义,作个结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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