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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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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嫂笑道:“我若真和她有亲,何至于今日才晓得你住在这里?那就早来看你了。” 秀姐道:“既是这样,那倒要你真和我做点针活。你家里的事,放得下来吗?” 杨大嫂道:“我既然要和你办事情,家里的事就无所谓。两个孩子托了隔壁刘家婆照管,杨大个子他自己会料理自己,这都用不着烦心。” 秀姐听说,果然找出一匹布来,交与杨大嫂裁剪,就在这后面屋子里开始作箱套子。那赵次长要困住秀姐,也是用的坚壁清野之法,连伙食都附搭在朋友房东钱家。更也不曾用人伺候她,便请钱家的男女佣人顺带照顾着。这样,他觉得秀姐一言一动,都瞒不了他朋友钱家。而且那些男女佣人,个个都给有赏钱,也不能不受赏图报。赵次长虽是不能常来看护这位新夫人,就也断定了不会有什么变化。杨大嫂来作衣箱套子,是王妈引来的,那是决没有什么疑心的。 杨大嫂在这后面屋子和秀姐谈了许久,却也没有谈出什么头绪。也是秀姐心虚,总怕会露出什么马脚,谈一会子,自己也就离了开去。有时那王妈也到屋子里来看看,让两人不得不疏远一点子。到了四点钟以后,又怕姓赵的会来,杨大嫂只好避开,约了次日再来。第二日去的时候,杨大嫂也另换了一种手法。带了几尺布去,送给那王妈,笑道:“这是我在外面和人家做针活得来的。常来打搅你,我心里很是不过意,这个送给你作件小褂子穿吧。” 王妈笑得合不拢嘴来,因道:“你也辛辛苦苦得来的一点东西,我怎好用你的?不过不用你的,你也未必肯依,只好谢谢你了。” 杨大嫂只要她收下了,就等于签订了一张友好协定,心里十分痛快,走到秀姐屋子里去,高声道:“太太,我今天一定要把你那个箱套作起来。要不,你还有许多针活,以后不要我作了。” 秀姐也高声笑道:“你这人很老实,东西我也不等着要,你慢慢地作就是了。” 她们这样一说一答,都对面望着使了一个眼色。然后秀姐带了她到后面屋子来,第一下,就塞了一卷钞票到她手上。杨大嫂道:“你这作什么?我不是为钱来的。” 秀姐道:“我也晓得你不是为了钱来的,但我要你和我作事,没有钱怎么行得通?” 杨大嫂道:“你先说,要我和你办什么事?” 秀姐道:“我昨晚上足足想了一夜,这姓赵的对我不仁,我也就对他不义。我就是当他的玩物,我也要有个三分自由。把我塞在这文明监牢里,好像我还是有点巴结不上,说我知识太浅。” 杨大嫂抢着道:“笑话!不是为了知识太浅,就这样便便宜宜地嫁给他作姨太太吗?” 秀姐道:“这话都不去说了。他既看不起我,就算我忍耐着,我也不会有个出头的日子。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杨大嫂坐在椅子上,不觉两手同时拍着腿,站了起来道:“对了。” 秀姐摇摇手道:“低声低声。” 杨大嫂对外面望望低声道:“我一见你就有这个意思,只是不便说。” 秀姐淡笑道:“你以为这是闹着玩的事呢,可以随便说。那姓赵的说他是官僚,他又是个流氓。要是跑得不好,还落在他手掌心里,那就是自己作死。有道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若糊里糊涂走了,那不是先和我娘找麻烦吗?当真的,他把我放在这地方,就会把我关住了吗?我就是怕我走开了,连累着我的老娘,现在我要请你替我办的一件事,就是想法子把我娘送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去住着。然后我这条身子无挂无碍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杨大嫂手上,捏着她给的那一卷钞票,望了她倒没有话说。秀姐道:“你那是什么意思,以为这件事不好办?” 杨大嫂道:“不是那意思,你看我们也是离不开城市的人,把你老娘送到哪里去安顿?” 秀姐指着她手上那一卷钞票道:“这就是我为什么交这一笔钱给你的原故了。你们离不开这座枉死城,难道也没有个亲戚朋友在别的地方?” 杨大嫂昂着头想了一些时,因点点头道:“有是有两个人,可以找他一下。不过……”说着摇了两摇头道:“就怕你不肯找。” 秀姐道:“有人救我老娘出去,那就是救苦救难观世音了,我有个不愿的吗?” 但杨大嫂把这个人的名字,送到口里,依然忍了下去。只是摇摇头带了微笑。这事透着很尴尬,倒让秀姐莫名其妙呢。 §第二十章 乡茶馆里的说客 原来这下层阶级社会,他们也有他们的新闻。这新闻不是印刷在纸上,是由口头传递。秀姐和童老五的交谊,本来也只作到心心相印。而这口头的新闻,却是渲染得十分新奇。自秀姐出嫁了,童老五下乡了,这新闻演成了个悲剧,更是有声有色。这时的杨大嫂,却想插进这戏里来,也作一个角色,所以她乘机要提到童老五了。因沉吟了一会,笑道:“第一个人,提起来,也许你还不大熟识,就是丹风街三义和跑堂的洪麻皮,他现在下乡了。” 秀姐道:“我知道这个人,不过不十分熟识。你再说这第二个人是谁?” 杨大嫂道:“这第二个人,若是你愿教他帮忙的话,我想让他牺牲性命也肯干,就是怕你不愿找他,这个人姓童。” 秀姐听了这话,果然怔了一怔。杨大嫂道:“他下乡去了,你是知道的了。可是他对你并没有什么怨言。假使你愿意的话,把你娘先送到他家里去,让他找个地方安顿,我想他没有什么话说。” 秀姐红着脸摇摇头道:“——个人总也有两块脸。事到于今,又让我去求他,人家纵然原谅我,我自己难道不惭愧吗?”说着,嗓子一哽,流下泪来。她立刻觉得这是不许可露出痕迹的所在,在腋下纽绊上扯出手绢,揉擦着眼睛,因道:“倒是洪伙计还可以托托他。” 杨大嫂道:“这样好了。你既是愿意找找老朋友,我就和你作主,在老朋友这条路上设法。若是童老五知道了这消息,自己来帮忙的话,倒也不必埋没了他那番好意,只要不算是你去找他,也就可以了。” 秀姐两手操在怀里,低了头沉思很久,最后她点点头道:“那也只好那样办吧。” 杨大嫂道:“那么这笔钱我就拿去了。这是是非之地,我也不必常来,等我办得有点头绪,我再来向你回信。” 秀姐道:“好!诸事拜托。假如钱不够的话,你再来和我要。这种不义之财,你倒不必和我爱惜。” 杨大嫂有了她这话,益发可以放手去做。当天拿了钱回来,就和杨大个子商量这件事。杨大个子道:“这事托老五最好,他在乡下,大小有个家。可是秀姐娘也未必肯到他那里去,还是让我先下乡一趟,探好路线吧。” 商量好了,杨大个子歇了生意没有做,背个小包袱,撑把雨伞就下乡去。童老五所住的乡下,离大城三十里路。除了有小河可通,而且还是车马大道,直通他村庄附近。所以童老五虽然住在乡下却也不十分闭塞,所有城里丹凤街的消息,他都晓得一二。只是自己把心一横,任你城里发生了什么故事,都不去过问。这日杨大个子赶了小船下乡,船不顺风,三十里路,足走了六七个钟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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