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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衔列白幡前鬼添新爵 券焚红烛下客遁空门(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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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刘氏不听这话犹可,听了这话,立刻迎上前去。她坐着的时候,两只脚插在方凳横踏棍里,只因为起身来得匆忙,脚不曾提起,猛然向前一栽,正对了刘自安,磕了一个俯伏在地的头。刘自安倒吓了一跳,待要上前搀,吴刘氏已是一拍腿站了起来,什么话也不说,直奔桌边将那些折子拿在手里,看了一看,笑问道:“全在这儿吗?七八十万,我们家哪进过这些个钱啦。大姑娘,我们今天得扫扫屋子,人家家里,上了十万银子的家产,财神爷就得常来看看的。再说进宝童子都是跟着钱向人家里走的,今天咱们家,进了这些个钱,说不定进宝童子这时候,也跟了进来,可别乱说话,把财神爷得罪了。” 吴月卿笑道:“你真说得那样邪门,财神爷这就来得那样快?” 吴刘氏道:“你知道什么?神就像电光一样,说来就来的。你不瞧见电灯着火,满城的电灯,都是一夹眼的工夫,一齐同来吗?电因有闪电娘娘管着,所以那样灵,神都是一个理。刘师长,你瞧我这话,说得对不对?” 刘自安也解不透这理,倒只好点头说是。吴刘氏道:“师长,大人,您放心吧。这些票子,我给你放在小箱子里,小箱子放在大箱子里,大箱子上,再给您用三口箱子压住。” 刘自安笑道:“这倒不必,天下没有那样的傻贼傻强盗,会偷人家银行里的折子。这折子偷去了,没有我的图章,银行里是不给钱的,就是把图章也偷去了,那大的胆子敢到银行里去兑款。咱们有一个电话就能把他逮着了。” 吴刘氏道:“哦!是这样,您的图章呢?” 刘自安道:“这也是人家有钱的,告诉我的一个诀窍,说是银行的折子,和取款图章总别放在一处。要是那样,无论如何,钱总丢不了的。” 吴月卿道:“这样说,你自己把图章或者折子丢了,怎么办呢?” 刘自安道:“那可以到银行里去挂失票的,找个保人登一登报就行了。” 吴月卿笑道:“这样说,我们要把你的折子拿起跑了,也是没有用呀。” 刘自安笑道:“那我可费事了。反正把我折子丢了,总是个麻烦,不然,干吗我存在你这里呢。” 吴刘氏先以为有了折子就有了钱,而今听说,有了折子,还不算钱,心里未免冷了大半截,脸上那一般乐不可支的样子,就不觉得慢慢收敛起来。好在他还说了一句话,没有这个折子,他就是个麻烦。那么有了折子在手,至少是个把柄,就有了挟制刘自安的东西了。便道:“刘师长,这东西我们给你看守着,可担着血海的干系,你用什么来酬谢我们呢?” 刘自安笑道:“这还谈什么报酬呢?我是一个大光棍,要这些钱也没用处,将来咱们还不是大家和在一处儿用吗?你给我看守着,也就是给你闺女看守着。要怎样的酬谢,你和你的姑娘商量,她要怎样报答你都成,我可不问。” 吴刘氏听了这话,心里非常痛快,吴月卿也觉他这话说得过分地亲热,抿了嘴微笑。刘自安道:“我这话似乎说得过分一点,可是实心眼儿的话。吴老板,你瞧怎么样?” 吴月卿瞅了刘自安,微笑道:“干吗呀?” 她也只能说这三个字,其余的话,便无可说了。 当天刘自安谈得高兴,就在吴家吃饭,少不得慢慢地谈到婚姻问题上去。吴刘氏对于这事,是一口答应,她说:“上次就要给你把喜事办了的,只因为你赶着要走,所以把事情耽误了。您回来了,就是不提起,我也得和你提。” 刘自安道:“你还有什么不知道,我就是自己一个人,预备了这样,就会忘了那样,干脆,我到银行里取出一万块钱来,交给您替我代办。凑合着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钱,咱们还留着过日子呢?” 吴刘氏一听,心下就是一喜,心想也真是有钱了,把整万的洋钱,交给我替他办事,我只要手上紧一点儿,哪儿就不挣他三千二千的。便掐着手指头,昂着头想了一想道:“照说,一万块钱,也就够了。可是您是个师长,也不知道有多少阔朋友,办得不像个样子,可让朋友们见笑。” 刘自安道:“我现在还算什么师长,再说我那些阔朋友,十之八九是丢了事的,还阔什么?” 吴刘氏道:“别那样说呀。雨伞破了架子在呢。这年头儿,只要有钱就得做官,不做官,都不要紧。您信不信,只要一说是刘师长办喜事,也不问是现任的是前任的,包管送份子的人会挤破门。不谈别的,光师长两个字就值钱。” 刘自安听她如此说,也乐了。他一想,多少加点钱,也无关系,就答应增加五千块钱用费。 到了次日,就拿折子到银行里去提了一万五千块钱,交给吴刘氏。这款子全是十元一张的钞票,用细索捆扎了,再用手绢包好。刘自安在大皮包里取出来,就和了手绢包,一齐送到吴刘氏手上。吴刘氏接过去,打开手绢包一看,半晌作声不得,手里捧着那一大捆钞票,晕过去了。所幸人离房门不远,就退一步,靠住了门,定了一定神,这才笑道:“别是财神爷就跟来了吧?我怎么看有一个金光烁烁的人影子一晃呢。” 刘自安道:“没有的话,哪有那么爱管闲事的财神爷呢。你看到的,大概是我刚从太阳地里带来的影子,很平常的事,给你一说,我倒迷糊了。” 吴刘氏笑道:“也许是您的影子,不过我捧着这钞票,觉得脑袋晕了一阵子,我向来没有这样一个毛病,怎么今天突然会这么一愣呢,也许是冲犯了佛爷吧?” 她一定要说财神爷进了门,刘自安也就没法子说不是,只得笑了。吴刘氏说了几句话,神气已换过来了,将钞票拿进房去,就放在桌子上面,正正当当地放着,然后恭恭敬敬对钞票拜了四拜。口里念念有词道:“财神爷,您反正在这屋子里,我这儿谢谢您了,今天您送了这些钱来,我就该请请您的,可是来不及了。反正银行里的那些钱折子,都指望着您兑了现钱来。您再送钱来,我一定得买三牲来供您的,也不忙在今日一天啦。” 吴刘氏祷告已毕,这才将钞票锁到箱子里去。 从这日起,吴刘氏知道银行里的折子,也像钞票一样是能兑大钞票的,若是把这些折子都兑现钱出来,那还了得,在这一点上,总也觉得刘师长实在是一个大恩人了。背地里也就和吴月卿商量着:“我们箱子里,虽然锁上这多钱,说起来可是浮财,我们一个也捞不着。再进一步说,这钱究竟是不是姓刘,真也难说定。几十万现洋钱,放在人家腰里,自己只换几个折子回来,那多么傻?我想这么些个钱,拿来置产业,干什么不能挣钱,搁在银行里,光想他那几个利钱,这事有多么险呢?这话我不好和他说,你总是他的人了,也用不着见外,你可以对他说,让他在北平买几所房,再添两处买卖。那样办钱是扔不了,再就挣的钱,也决不能比那利钱少。” 吴月卿笑道:“你的话虽然是对,可是他就不爱听这些话。他说这年头儿今天坐汽车,也许明天拉车给人坐,乐一天是一天,别那样大干。” 吴刘氏道:“孩子,你怎么那样傻,他那样说,你就照着他那样办吗?你可以拿话冤他呀。你就说办喜事,住人家的屋子,那是不大方便,自己买一所房,爱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办喜事的日子,总要百事顺心,不然,大喜事的日子,心里存着一件不如意的事情,多么可惜。我猜他别的不怕,就怕你说这个,你一说,管保他就要答应的。不信,你就试试看。” 吴月卿听了这话,觉得也有理。这房子买下来了,怕不就是我的吗?母女商量了一阵,越想越合算,等到刘自安来了,吴月卿先皱了眉道:“这回喜事,什么事我都合意,就是赁房子老赁不妥,我非常着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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