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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力疾从公媒翁中夜起 知新温故娇妾对门居(3)


  赵太太见丈夫半夜里害起病来,心里很过不去,马上就把一家人都吵将起来,分别地开煤灶烧水,开箱子找丸药,忙得个不亦乐乎。依着赵太太就要打电话去请大夫,还是赵观梅在床上听到说是请大夫,半夜医生出马,都是照急病加倍算账,花钱更多的,因此在被里死命地挣扎出两句话来,说是请不得,我不要。太太也明白他是舍不得钱。看那样子,在两三个钟头之内,还不会出什么毛病的。他既不肯现在请医生,挨到了天亮去也好。若是病不怎样重,再给他冲一碗姜汤,冲一冲寒气,索性不必请大夫来了。于是也不坚决的主张,就由他去。

  一家人都不敢再睡,就闹到了次日早上。还是赵观梅精神好,一到八点钟,两手反撑着枕头,就慢慢地坐起。赵太太道:“嗳呀!你就再睡一会儿吧。”

  赵观梅道:“不行,我有事,我得起来。”

  赵太太道:“反正不能带了病做事,你就有天大的事,也留着过两天再办,你先躺躺儿吧。”

  赵观梅道:“我病了,我还不知道躺下吗?我是不去不行呀!”

  赵观梅家里的人,见他一晚之间,瘦削得这样厉害,应该在家里休养休养,就是有什么大事,也不妨留到明天去办,因之一致地挽留他。赵观梅坐了起来,将手一拍被头,皱了眉道:“你知道什么?”

  赵太太道:“怎么不知道,反正皇帝召见,也不能带病见驾。”

  赵观梅道:“我告诉你吧。昨天王镇守使叫了我去,是要办喜事了。他是要我到罗家去报告日期,还等着回信呢。”

  赵太太听到王镇守使叫他去报信,一句话也不敢说,默然站在一边,家里人也是一样,只站着发愣。赵观梅于是慢慢地走下床来,踏着鞋子披着衣服。赵太太便嚷道:“老爷要出去了,你们快套车啊。”

  赵观梅有气无力地,已经衣服穿好。因笑道:“我一点东西也没有吃,就出门吗?你们给我弄一点稀饭来吧。”

  赵太太道:“这你又不在乎了,你又不是到别的地方去。你到我娘家去,我妈能不给你弄吃的吗?要等煮好一罐稀饭,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王镇守使等着你回信,你就快点去得了。宁可自己熬着一点,可别让人家老等着咱们啊!”

  赵观梅也觉太太说的是,忍着病,忍着饿,自己就出门向罗家而来。

  罗太太见大女婿慢慢吞吞地走将进来,就笑道:“哎哟,姑爷,你不大舒服吗?怎么是这个样子走进来了。”

  赵观梅带哼着向罗太太作了一个揖,笑道:“老人家大喜。”

  罗太太倒愣住了。一清早起来,无缘无故的,什么事大喜。赵观梅也觉得岳老太太一时不容易明白来意,就笑道:“这真是大喜啊。”

  一面说着,一面落座,就把王镇守使所说定一个星期内完婚的话说了一遍。罗太太道:“哟!这是怎么说呢?老早的,一点也不给我们信,这会子说娶就娶,要什么没有什么,那怎样来得及哩!我也早对你说过了,让他早一点规定日子,总是说不得闲儿。现在这一会子,怎么又得闲儿了。”

  赵观梅道:“你老人家,还不明白吗?他做武官的人,可不像咱们,说不定是哪一个时候有闲空。有了闲空,人家不敢放过,就等着要把这件事办成功了。”

  罗太太道:“凭你怎么样说,我也是来不及,你还是去对他说,把日子放长一点。哪怕是半个月呢,我也好办一点。”

  赵观梅道:“聘姑娘有什么难处,人家派了花马车来了,你把姑娘送上车子就得了,快一点慢一点都不要紧。”

  罗太太道:“这话可不对,人家孩子终身大事,凭你这样说,模模糊糊就行了吗?”

  罗太太说这话,脸色可就板下来了。赵观梅道:“你老人家别生气,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二姨妹出阁,我有个不愿风光的吗?可是您也得替别人想想,他做那么大官,公事是忙,要抽个两天三天工夫出来办喜事,就不容易。人家一团高兴,赶着来办这件事,咱们可别扫了人家的兴致。二姨妹这一过去,就是镇守使太太了,马上要掌着几十万家私,这个乐子小哇?”

  罗太太道:“你别说这一套,换一套说说,行不行?这一套话,我听你说过一百回了。”

  赵观梅也忍不住笑道:“实在是这样吗!说一千回也不嫌腻呀。还是那句话,人家做官有事的人,可不能和咱们打比,咱们三百六十天,哪天也是闲的。做官的人,时时刻刻,都是忙的,好容易抽出工夫来,要办这件事,咱们又不凑趣,得罪了别人那不算什么。你想,二姨妹是要跟着人家过日子的,还没有过门,先就把人家得罪了,这究竟是好不好?”

  这一句话,倒把罗太太问得无言可说,只望了赵观梅。赵观梅道:“不瞒您说,昨晚上,我是闹到快天亮才回来,在街上受了凉,回来就中了寒害病了。您想,要是不大要紧,这一大清早,我岂不知道在家里睡觉,何必老远地跑来呢?老实说,我也无非是想把这一门子亲办成了,将来靠着二姨妹的力量,在政界打一条出路,这反正比求别人好,有道是朝里无人莫做官,将来大家都好。”

  罗太太道:“你说的话,我有什么不明白,不过这一口气让我办好一桩喜事,我真是有些来不及。”

  赵观梅道:“咱们姑娘,嫁了一个镇守使,那就是面子,若是不过招一个平常的女婿,那就是陪上一百抬,一千抬嫁妆,也是枉然,你瞧我这句话说得对不对?”

  罗太太道:“凭你这样一说,只要赶上日子就行,别的就全不管了。”

  赵观梅见罗太太已经有些愿意,又是左一个譬喻,右一个譬喻,说得罗太太只好心允口允。

  赵观梅心中大喜,在罗家吃了早饭,便又向王宅那边去回信,见着王镇守使,也是老远地便作了一个揖,笑道:“镇守使大喜啊,事情全办妥了。”

  于是把罗太太听到这话,认为如何困难,自己怎样解释,罗太太又怎样挑眼,自己怎样辩白,说了个牵丝不断。王镇守使听了他这话,笑道:“我也知道这件公事,你有点难办,事前我想你也许办不通,可是口里不说出来,挤你一下子。挤得上就很好,挤不上我也不难为你。不料我糊里糊涂一逼你,居然就逼上了。”

  赵观梅笑道:“嗳呀,这可上了镇守使一个当,原来说不妥也不要紧的,不瞒您说,我见了岳老太,还和她下了一个全礼,要不然,我就不用下这一跪了。”

  王镇守使笑道:“你这是在我面前唱丑表功啦。得!我明天讨了太太过门以后,一定重重谢你一下。”

  赵观梅笑道:“镇守使谢我,我是不敢当。”

  一说到这里,就不觉使出北平人的老招儿来,一个腿给他请了一个安,又笑道:“镇守使手面宽得很,随便在哪个机关,给我做个介绍人,给我找一个位子,我就很感激。要不,我伺候镇守使,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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