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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 声色相传儿原跨灶物 锱铢计较翁是惜财人(1)


  鲁大昌手下高等的军官和几个高等文官,见公馆里没人,便找到饭店里来了。一见吴莲沚,便问道:“大帅呢?”

  吴莲沚先是装假不肯说。到后来被催不过,就说在楼上,一百零二号。大家听说,一阵风似的,拥上楼来。这些人差不多和鲁大昌同惯了的,不客气就推开一百零二号的门,只见正面桌上摆了酒菜,鲁大昌和两个艳装女子同饮。大家都道:“不行,不行。找妙人儿,大帅一个人乐吗?大家都得乐。”

  鲁大昌又不好说是卫局长的太太和姑小姐,只是傻笑。这两个妇人的脸都红破了,不知道怎么好。还是卫太太年纪大些,只得硬着头皮,招待大家坐下,卫伯修一见众人上楼,十分不好意思,就溜了。吴莲沚上楼,只听到嚷成一片:“还找两个人吧。”

  吴莲沚因为太太也在这里,别让人硬拉了去,溜下楼来,带着太太出了饭店,至于饭店里闹什么乱子,只好暂时不管。走出饭店之后,吴太太道:“你别走啊,一会儿大帅叫你怎么办?”

  吴莲沚道:“许多客在这里,大帅不会叫我的。这里到游艺园近,我先送你到那里去听戏。”

  二人到了游艺园,在坤戏场,包了一个厢听戏。一看这天晚上的戏单,乃是虞美姝的大轴子。吴太太道:“听说这虞美姝是一个阔人介绍来的,所以一来就这样红,你知道这阔人是谁?”

  吴莲沚道:“怎么不知道?是冉老头子啦。这老头子和我一起赌过好多场,牌九很厉害。去年他在天津,赢过八十多万。现在这老头子手上有几十万家私,什么事也不干,专门捧男女戏子消遣。就说他的干女儿,以打数论,恐怕也有好几打了。这虞美姝,不知道他在哪里认识了,把她带到北京来,恐怕不会红,极力的和她鼓吹。自己又定了许多包厢,请人去白听戏。他这样一来,也就慢慢的捧起来了。”

  吴太太道:“这样捧法,那得花多少钱呢?”

  吴莲沚笑道:“那倒不要紧。他是父子两个捧,分着出钱,就不多了。”

  吴太太笑道:“胡说,哪有父子二人捧一个坤角的道理?”

  吴莲沚道:“我说这话,你自然不信,他的儿子叫冉伯骐,也玩儿票。玩票的名字,叫耕云阁主,他又绰号花花太岁,玩笑场中的人,谁不认得他?”

  吴太太笑道:“若真有这事,这儿子年轻些,岂不占老子的便宜?”

  吴莲沚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谁知道呢。”

  说着茶房过来沏茶,摆水果碟子。吴莲沚问茶房道:“冉将军常来吗?”

  茶房满脸堆下笑来,弯了一弯腰,说道:“您哪,将军不大来,倒是大爷常来。”

  吴莲沚道:“冉大爷今晚上来了没有?”

  茶房对池子前排一望说道:“这也就快来了。”

  茶房走了,吴莲沚脸对着太太道:“怎么样,我说的话是对了吗?你看,已经来了。池子里那个穿绿哔叽长袍子,戴瓜皮小帽的,那人就是冉老头子的儿子冉伯骇。”

  吴莲沚由这里望下指,恰好冉伯骐抬着头,要看包厢里的女客,二个打了一个照面。吴莲沚笑着点了一点头,又将手招了一招。冉伯骐也拱了一拱手,因见吴莲沚招他上楼,虽然他带有女眷,料也无妨,便笑着走上楼来。吴莲沚从中一介绍,然后落座。在这时候,吴太太就留心看了一看冉伯骐的形状,见他绿哔叽长袍上,又另套上青云霞缎的马褂,光烁烁地钮扣上悬了一串金链子,似乎也系着一个徽章。他约在四十上下的年纪,虽然脸上刮得光光,又抹了一层粉痕,两鬓下一道青隐隐的痕迹,却看得出,分明有了落腮胡子了。鼻子上架着一副阔边大框眼镜,眼珠不停的在那里面转。

  他头上戴的那顶小帽子,是一个圆圆的小珊瑚顶儿,帽子迎面,又嵌了一块小小的翡翠。看他这样大年纪,打扮起来,倒又是十四五年的公子哥们一样。彼此坐得离着很远,他身上那一阵一阵的香味,偏是向人鼻子上直扑将来。吴太太心里想,看他这样就不是好人,怪不得说他父子二人,同捧一个坤角了。这里正在看他,他也向这边偷看过来。目光一对,彼此倒有些难以为情。冉伯骐是很机灵的人,索性面对着吴太太问道:“吴太太听过这虞美姝的戏吗?”

  吴太太道:“没有听过。不过听说很不错呢。”

  冉伯骐道:“这就快要出台了,待一会儿你瞧罢。”

  吴莲沚笑道:“贤乔梓对于这虞美姝,倒是很肯提携,大概花钱不少吧?”

  冉伯骐笑道:“咳!我们老人家,他冤罗!花了一千开外了,只得人家叫两句干爹而已。若是由我一手包办,决不能花了这些钱。”

  吴莲沚听他说出这种话,也不免好笑,说道:“伯骐兄,你既可以包办,为什么又不包下来呢?”

  冉伯骐还没有答话,只见台上的电灯,突然一亮,那鼎鼎大名的虞美姝已经出台。冉伯骇道:“你瞧瞧,她出台这一亮相,多么有精神?”

  吴莲沚仔细看时,那虞美姝大概也有十七八岁年纪,圆圆的脸儿,身体倒是长得很肥满。不过人不很高大,胖而不失其活泼,也就不见得怎样美丽。今天演的是一出新编的戏,穿着一套时髦的宫装,在电光底下,鲜艳夺目。冉伯骐道:“今天的戏,她还不十分对劲,最好她是去一种小丫环,颇能显得聪明伶俐。”

  吴莲沚笑道:“这个样子,我就很满意了。”

  冉伯骐听到人家认为满意,心里一喜。笑道:“只要老兄有一句话,她在北京就有饭吃了。”

  吴莲沚道:“我又不是一个评剧家,又不是什么内行,怎样来一句平常的话,就这样值钱呢?”

  冉伯骐道:“自古一经品题,身价十倍。您在鲁大帅那儿,是个天字第一号的红人,而且朋友又多,只要替她一鼓吹,大家一棒,就抖起来了。”

  吴莲沚笑道:“别说我不是红人,就是红人,与戏子有什么相干?”

  冉伯骐笑道:“关系大着啦,譬如我们家父,他不过是一个退职的武官。您瞧,他经手捧的人,有几个不红起来的?老实说,他老人家,就不懂的什么叫看戏,只要女孩子长得还漂亮,他老人家就说这是好的。”

  吴莲沚笑道:“冉将军虽不懂,伯骐兄可是名票友啦。你不会当当将军的顾问吗?”

  冉伯骐笑道:“别提了。老爷子疑心重,说多了话,那是找骂挨。”

  吴莲沚倒引得笑了。因为惦记饭店里的事,起身先走,很不在乎的留吴太太和冉伯骐同座听戏。他二人有说有笑,一直到戏唱完了,冉伯骐还约着说,过天再会。

  这个时候,有人走了过来,将冉伯骐的衣襟,扯了一下。回头看时,乃是虞美姝一个跟包的。说道:“虞老板请大爷到她家里去一趟。”

  冉伯骐向周围一看,没有熟人,低低的说道:“这夜深我不去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罢。”

  跟包的笑道:“她父亲知道大爷不高兴他,大爷要去,他决不出面。有什么话,大爷就和虞老板当面说得了。”

  冉伯骇道:“她没有什么很急的事找我呀,明天就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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