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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永夜离怀心悲将满月 斜阳古道肠断独归人(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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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杨杏园把脸往前一看,对李老太太道:“你老人家看看,他们不就坐在那前排?” 李冬青和李老太太都回转头去看,只见他两人坐在一排,含着笑容,牵牵连连的在那里低声说话。李老太太回头来一笑,轻轻说道:“看他那样子,高兴是高兴,可借美中不足,像我们一样,都坐三等车。要是坐头二等车,那就舒服了。” 杨杏园道:“他们精神上也就舒服到十二分了,人心不要无足,有了精神上的舒服,还要图身体上的舒服。” 小麟儿正在椅子边的路头上,李冬青一手将他牵了过来,说道:“这里比不得在家里,你斯文一点。” 说话时,她低着头,装着和小麟儿牵扯衣服。杨杏园到这时,实在不愿坐了,执着小麟儿的手道:“小兄弟,我们再见罢。” 说毕,便站起身,李冬青知道他要走,实不能再留,也站了起身,垂下眼睛皮,可不敢仰视。杨杏园又和李老太太谦逊了几句,回转身来,要想和李冬青告别时,只见她伏在窗户上,一阵咳嗽,简直不能间断。自己不便问她怎么样了,又不忍当她咳嗽未完,便先告辞。半晌,李冬青才回过脸来。一面揉眼睛,一面微笑道:“这一阵咳嗽,真难受,不要在车上害起病来。” 杨杏园站在这里,已经痴了一样,没有说话,忽然“轰通”一声,车子望后一闪,站立不住,一跤便跌得椅子上。抬头一看窗外,那月台上的人,一个个直挺挺的往后移动,原来车子开了,说道:“糟了,我怎么没有听到摇铃,也没有听到放汽笛。” 站起身来,正打主意,李冬青早一把扯住他的衣服说道:“车子已开得很快了,怎样下去呢?” 杨杏园笑道:“也好,我多送你们一程,到长辛店,再下车回来罢。” 李冬青也笑道:“不料我们还又多出一两个钟头的盘桓,人生聚散,真是说不定呢。” 于是索性从从容容的谈起话来。一会儿查票的来了,杨杏园抢先说明,补了票,一阵纷乱过去,又略谈了几句闲话,只听见呜呜地一声汽笛,杨杏园一惊道:“怎么样?就到了长辛店。” 说时,火车已经停住。一望这边窗外,铁轨交叉,密得像蛛丝网一般,正是像长辛店的情形,赶快低头由这面一看,月台上立着的木牌,可不是写明了长辛店?杨杏园生怕车开得快,便又向大家告辞了一番,立刻走下车去,自己站在月台上,李冬青和李老太太都从窗户里伸出脸来,和他说话。李冬青道:“这要累得大哥一个人回京了。” 杨杏园道:“不要紧,到京只有几十里路,一会就到了。” 李老太太和杨杏园说了几句话,自坐进去了,李冬青伏在窗户上,和杨杏园对望着,彼此无言。相对了一会儿,李冬青在里面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杨杏园,杨杏园接过茶,眼睛一看她那一只白手,心里想道:“现在为什么兄妹名义所限,一握别之缘都没有了。” 他一面呷着茶,却不住对李冬青扶着窗格的那只手出神。喝完了茶,仍将茶杯递回,又对李冬青看了一眼。李冬青忽然垂眸一想,便把手指上那个小金戒指取出来,交给杨杏园说道:“这是一个女朋友送我的,我转送大哥,作个纪念罢。” 杨杏园接了戒指,真是喜出望外,连忙走进前一步,说道:“谢谢,我把什么送你哩?” 李冬青还没有答言,只听那火车头上的汽笛,呜呜的响起来了。杨杏园道:“哎呀!怎样就要开了?” 当时心里扑通扑通,不由得乱跳起来。李冬青伏在窗户上依然未动,半晌,说道:“你早些回去罢。” 李老太太,也伸出头来,和他告别了两句,马上汽笛二次响,车身慢慢的往前移。杨杏园在月台上跟着走,口里虽和李冬青说话,可不知说些什么。一转眼,火车一快,李冬青已在四五丈以外,杨杏园跑着追了几步,火车已去得远了,便取下帽子来摇动。先还看见李冬青在窗户上,后来只见一条手绢,在窗外招展。他呆呆的站在月台上,直望着那火车越缩越小,小到没有了,才回过脸来。 这时,月台上已空荡荡的没有人了,无精打彩,走出车站,在街上吃了一顿饮食,已是下午三点多钟。顺脚走去,只见空场边,一群赶脚的牵着许多的驴子在那里。杨杏园想道:“一个人在这里等火车,实在无聊的很,不如骑驴子到西便门罢。” 自己一沉吟,几个赶脚的便围了上来。杨杏园也无心说价钱,拣了一匹健壮些的驴子,便一脚跨上,赶脚的只在驴子后腿一拍,四蹄掀开,便离了长辛店。这里到京,正是一条宽阔的马路,是将古来驿路加修的,两面一望无际,只有些村庄上坟墓上的小树林,点缀在莽莽平原里。秋末冬初的天气,日子很短,太阳已斜到驴子后边去。两边道旁,有些树木,大半都黄了。照着黄黄的日头,在西北风里面,瑟瑟筛着叶子响,一派萧条景象。回头一看,短丛杨柳树外,一条长堤似的铁路,穿破了平原,正是刚才和那人同车经过之处。如今呢,只落得斜阳古道,苍茫独归,怎不肠断?心想,你看这野旷天低,眼界空空,人生不是这样无收拾吗?我还回什么北京,不如技发佯狂,逃之大荒罢。想到这里,不觉滚鞍下驴,路边一堆青草,六尺黄土,便成了他暂时栖息之所。这也真可说是“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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