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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八回 弃妇重逢尝夫妻滋味 传书久玩暴儿女私情(1)


  春华那种憔悴的样子,在五嫂子也不能不动心,只好悄悄地将她扶进被里去睡着。等她睡得安稳了,就把书本包上,头发卷起,在一切办得了之后,更找了一方干净的蓝布,卷作一卷。在这时,宋氏打着灯笼也来探问了一回。五嫂子怕让她看出了什么破绽,只说春华好得多,刚刚睡着。宋氏只进房来打了个转身,就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叮嘱了五嫂子几句,让她明天晚些回去,为的好把客人送出了门去。

  五嫂子正是巴不得这样一句,知道毛三叔这醉鬼,明天早上几时来呢?五嫂子忙了一天,上床放头就睡,也不知到了什么时间,仿佛是听到有人喁喁说话。翻个身睁眼看看,却不见了春华,这倒不由她吃一惊。一个病人,无端地向哪里去了?口里叫了一声大姑娘,披衣就抢下床来,却听到春华轻轻地在堂屋里答道:“我在这里呢。”

  “我的天,你做些什么?”

  五嫂子走出房门来时,只见毛三叔已经是把自己包的那个包袱,夹在胁下,在堂屋门外站着,大概是话都已经说完,这就要走了。看看屋外的天色,还只有一点混茫的光亮,便笑道:“毛三叔来的真早,怎么你叫门,我并没有听到。”

  毛三叔道:“哪里叫了门?大姑娘早是打开了门,在院子外面等着我呢。”

  五嫂子立刻拉着春华的手,捏上两捏,正色道:“你的手冰凉,大姑娘,这是闹着玩的吗?假如你病加重了,师母虽不说什么,我也难为情。”

  春华道:“你这样一个聪明人,这一点事会不明白。假如我的病真加重了,你想我的爹娘会怪你吗?”

  毛三叔听到她说话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大,想着若是惊动了邻居,自己不好说话。便低声道:“大姑娘没有什么话要说了吗?我走了,多谢你的好意。”

  春华点点头,让他去了。可是当毛三叔走出篱笆门以后,她又追了出来,靠着门,向毛三叔乱招手。

  毛三叔走了回来,笑问道:“姑娘还有什么话?”

  春华低头想了一想,微笑道:“你以后可要少喝酒了。”

  毛三叔真想不到她很要紧地追出来,却是说这样一句不相干的话。这倒不去管,只要她说出来,自己也就愧领了,连答了两声是。

  五嫂子早是扶住了春华的肩膀,带向门里拉着,望了她的脸道:“你一点血色都没有呢,早晨起来,就吹这样的凉风,你有什么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的吗?倒一定要这样糟塌自己的身体。我想,你的话……”

  说到这里,低下声音道:“信上说了就够了,多叮嘱反为不妙,进去吧。”

  说着,拉了春华向里走。毛三叔也是劝她进去。春华说声有劳,扶着五嫂子进去了。不

  到一会工夫,五嫂子又很快地跑了出来,一直追到毛三叔身后,轻轻地呔了一声。毛三叔回转身来,瞪了眼道:“还有什么事?”

  五嫂子回头,看了没有人在身边,才道:“她说,你见了那人,不要说她病体怎样厉害,就说已经好了。”

  毛三叔道:“可是她信上说病了呢,我不有些言语不符吗?”

  五嫂子翻转着眼睛想了一想,笑道:“这个,我哪里知道?不过她信上写的,总比你嘴里去说的要实在些,你见了那人实说得了。”

  毛三叔道:“既是要我实话实说,你带这个口信来作什么?”

  五嫂子瞅了他一眼,再哼一声,微笑道:“你真是个二百五,怪不得你得不着女人的欢喜。”说毕,一扭头走了。

  毛三叔这倒真有些莫名其妙,心想,我怎么会是二百五,女人尽管天天在一处,女人的心,那总是猜不透的。信上说的话,和口里说的话不一样,叫我去撒谎,倒叫我做二百五。

  毛三叔把这件事闷在心里,无从问人,却也不去对人说。当时回家,把收拾清楚了的东西,重新又清理了一下,完全堆积在卧室里,里外几重门,都用锁锁了。到了黄昏以后,背上一个大包袱,悄悄地出了大门,依然地锁了,站在门外,望着门垂了几点眼泪,然后叹口长气,出村而去。

  当晚到了三湖街上,住在小客店里,等到明日搭船下省。心里那番难过,自是不必说,熟酒铺子,不愿意去,且到街西头不认识的酒店里去吃几碗水酒,解解愁闷。内地的街市,敲过了初更,一律上门,唯有茶馆酒店,还敞着店门,在屋梁上垂下几盏双嘴子或三嘴子的油灯,继续的作买卖。这街西头的酒店,靠近了河岸,上下水的船,靠了岸,船上的客人们都会到这里来消遣。毛三叔低了头走进店堂去,在那油焰熏人的火光下,满眼都是人,吱吱喳喳,一片酒客的谈笑声。只有最里墙角落里,有张小条桌还空着没有座客。毛三叔正觉合意,一直走上那里,将面朝里坐着。

  店伙来了,要了一大壶加料水酒,两包煮青皮豆,吃着豆子慢慢地喝酒。在喝了两碗酒之后,感到肚子里有些空虚就回过头来叫店伙,要一碗油炸豆腐吃。却有一个人站在人丛中四面张望,好像是找人。那人穿着蓝宁绸夹袍,青纱瓜皮帽,手里拿着一柄白纸折扇,这尤其让人注意,不应该是这水酒店里的座客。只听到有人叫道:“马先生,马先生,在这边坐。”

  随着有个人站起来,向他招手。那人毛三叔认得,是冯家村的人,要算毛三婶亲近一些的堂叔。毛三叔想到自己女人,就不好意思见冯家人,自己立刻回转头去。心里也就想着,冯家有人在这里吃酒,也决不止一个,遇到他们,都是仇人,很是尴尬,喝完了这壶就走吧。他什么不看了,只是低了头喝酒。喝完了,待叫店伙会酒钱,无奈这酒伙,老是照顾坐位对过的人,要大声喊叫,又怕让冯家人听到了,只好不时的回转头来望着。

  不望则可,这一望却望出了事故,就在这时,毛三婶母女两个,随着一个冯家老头子也走进店来。他们并不向先到的冯家人去并座位,就在自己这边,隔了两张桌子坐下了。

  毛三叔想不到冤家路窄,偏是在这里相逢。所幸自己是面朝里,这就不动身,背对着她们,听说些什么。先是她们低声说话,后来听到毛三婶说:“我坐一会子就走,人他是偷看过了,事情也说好了,只要彼此对一对面,还要我久坐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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