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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碰壁(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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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目的地,是靠近嘉陵江的一段街道。两旁那木板竹片夹壁的重庆式楼房,多半是小商店,哪有什么机关?把这截街道走完了,怕是自己大意了,却又由街那边人行路走回来。这次更是用心,挨看铺子一家家的看着,依然是全街门牌走完,并没有任何一所机关。她站在街边凝神了一会,觉得并没有把地址记错。正好有一个邮差由面前经过,便含了笑,向他请问。他说,很好找,把这条街走完,向江边小巷子里一倒拐就是。她这虽后悔自己曾走了回来,究竟是有了着落。 第二次再向街的前面走,到了那里时,果然是有一条小巷子。顺了地势筑着坡子向下去。人家的房子,也是一层矮一层,只能看到面前几户人家的屋檐,那里是不是有机关存在,不得而知,只好顺了坡子缓缓寻找了去。恰是走到这个地方,空间广阔起来,斜风细雨,那势子来得更凶猛,两三次把撑的伞吹转过去。勉强紧握了伞柄,低低的撑着,顺了脚,只管看着坡子下行。忽然眼界空阔,把房子全走完了。把伞抬高起来看看,眼前是风浪滔滔,一条雨江。江上云雾弥漫,不见对岸。自己叫声糟了,又复行走回。原来经过一座小花圃,为伞所遮,不曾看到,现在看清楚了,面里有一座洋式门面,控制着花圃。 那里一条环形的水泥路面,正放着两辆新式小座车。那门框边,悬了一直匾,不就是苏先生任职的那个机关吗?这就走到门楼下,把雨伞收了,直到自己停住脚,低头看着,倒又暗暗的叫了一声糟糕。原来是自己这长衣服的下半截,被雨水打湿了一大半。同时脸上痒丝丝的,两边的鬓发也觉得有两支乱发纷披到腮上。心里这就想着:这个样子去见情人,显着有点煞风景。若是不进去,千辛万苦的,好容易找到这里,应无过门不入之理。自己不曾带得粉镜,只好抬手将两边乱发顺理了一阵,接着又牵了两牵自己的衣襟,立刻下了个决心,反正是熟人,自己这样冒风雨而来,衣履尽湿,只凭这点热忱,也可以打动对方。 于是走向门里的传达处,掏出身上预备下的那张名片,交给了传达,说是要拜会苏秘书长。那传达因为她是个女子,总算没有给予白眼,接过名片去看了看。看那名片衔有副教授的字样,就点了个头道:“请等一等。” 他并没有说在哪里等一等。华小姐究不便跟了他在人家机关里乱窜,只好手提了雨伞,在门洞里站着。那传达拿了名片进去好一会,才远在一个楼廊下站着,向她点了两点头。华小姐走了过去,他笑道:“苏先生说,对不住,他正在开会。若有什么事,请在接待室里等一等。若是华先生没工夫等的话,请你留下个地点,苏先生下了办公室,一定前来拜访。” 华傲霜毫不考量,因道:“我既老远的来了,等一等不妨事。” 传达听她如此说,便引她到接待室去。因为今天下雨的原故,接待室里竟没有第二位客人,空荡荡的一间屋子,放了几张白木桌椅。屋角里一只茶几,放着一把粗瓷茶壶,壶口下堆了一大堆粗瓷茶杯,中间白木长桌子上,一只花瓶子,倒插了些草本花,点缀着这空屋子里多少有点生气。传达把她引到这里,并没有交代什么话,竟自走了。她先坐了个十分钟,还没有什么感觉。 十分钟以后,便有些不耐烦了。在屋子里散步一番,又站着靠了窗户看看窗外的风景。昨晚是觉得章公馆的房子寒冷,这时可就感到这房子比那里还要寒冷十分。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那衣服的下半截,被雨打湿得垂了摆角,竟是向长袜子上紧贴着,展动不得。只管低头看着,也就发现了大衣的衣摆,也湿了一片。为着感到大衣打湿,身上也就感到冷飕飕的了。没有法子找一个人谈话,也没有法子找一件事消遣,在这凄凉的接待室里,坐坐又走走,走走又坐坐,始终没有人来理会。约莫一小时之久,有个听差在门口经过,发现里面有位女宾,觉得是意外。便走进来问道:“会那一位的?” 华傲霜道:“我会你们苏秘书长的,你们的传达约了我在这里坐着,也不知道他去对苏秘书长说了没有?请你再去和我问问看。假如苏秘书长开会没有开完,我就不等了。” 说着又在身上掏出一张名片给那听差,并用自来水笔写下了几句话,言明:‘今日在章公馆,明日上午还在那里,有事奉商。’听差拿着名片去了。这回倒快,五分钟就来了。他交了张字条给华小姐,上面草草写着:‘会依然未开完,抱歉万分,容图良晤,伴云谨上。’华傲霜看了,这就不用再等了,一句话没说,拿了雨伞,红着面孔走出接待室。心里想着:若是不肯会我,第一次干脆就拒绝了多好,偏是叫传达说着那种活动的话。早知如此,不如坐在章公馆和陆太太谈谈天。她一肚子委屈,恨不得要哭出来。但是走到大门口,看到大门口停了两部汽车,另外还有两部人力包车,又转了一个念头,在大雨里,有这些坐车子的阔人来了,想必这机关办事很积极。那末,开一两小时的会议,不能散会,那也是势所必至的事。人家既在会议席上,怎好叫人家出来会谈呢?她这样自己解释着,也就缓缓的走向章公馆。 可是在半路上顶头遇到了洪安东,见他面有喜色的样子,撑着雨伞挺了胸脯子,非复以前在学校门外垂了头,夹着课本子上课的样子了。还不曾向他打招呼呢,他倒是首先深深的点了头道:“真是对不起。我失了约了。昨日分手之后,我没有赶上昨晚最后那班车,今天早上才进城的。我到了城里,已是九点钟,我万万来不及准时到达章公馆,所以没有来奉邀,径直就去找伴云了。我以为你可以在伴云那里见面。华小姐没有去吗?” 华傲霜顿了一顿道:“九点钟我没有去。” 洪安东笑道:“苏先生的生活方面,也许解决了,可是在精神方面,好像不怎样安慰。他倒是劝我能够不改行,最好就不改行。” 华傲霜听到了他这话音,分明是和苏伴云快谈了一阵。因道:“人都是这样,照例不能满足于他的环境。其实他干的事,也不过等因奉此和抄写开会记录。” 洪安东道:“这两点,大概他都可以避免。第一,他不管官样文章,只是对主官负计划责任。而且他也说了,他和主官有约,开会不到。” 华傲霜听了这话,不知什么缘故,立刻脸上一红。洪安东自也猜不到她有什么心事,见她站在路边有些犹豫的样子,以为又是她的老处女脾气发了。便笑着点头道:“在城里还要耽搁两天吧?再会了。” 说着就离开了。 华小姐心想,苏伴云和安东可以在机关里畅谈,大概是没有什么要公的人。我去等了他一个多钟头,那是不能不认为出于故意。若以交情而论,不见得不如洪安东,显然是他趋避我了。平常的朋友,既不借钱,又不托找事,决无趋避的必要。那又显然是不愿接近这个异性了。低头向回路走着,越想越对,到了章公馆,陆太太见她衣服被雨水打得透湿,下半截鞋袜又全是泥点,便迎向前接过她手中雨伞,连说:“辛苦辛苦!” 华小姐觉得这新女友,倒能给予同情,心里感动着,脸色一变,几乎要哭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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