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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梦 狗头国之一瞥(1)


  小时读《山海经》,总觉得过于荒唐。后来看《镜花缘》小说,作者居然根据《山海经》大游其另一世界,便有些疑信参半了。别的不说,单提这狗头国,仿佛就不近情理。人身上都生长全了,何以这个脑袋还滞留在四腿畜生的境界里呢?后来看有声电影,见到狗之家庭这张片子,狗果然站立起来,穿西服,吃大菜,和人一样生活着,我就联想到狗头国的人,也许是这样。我自己是没有钱出洋,我又没有资格拿公家的钱作川资,也就无法证实宇宙里有这个狗头国没有,不想人事难说,糊里糊涂,到底碰着一个机会了。我的朋友万士通,在飞机公司服务,一天上午,打了个电话给我,说是他要坐飞机到最近一站去办点公事,两小时内就飞回来,可以带我尝一尝航空的滋味。

  我正久静思动,也就如约以往。到了飞机站上,万士通已在那里等候着我,便约我在休息室里喝杯红茶吃些点心,我们正谈得起劲,站上人却来催士通上机,我自然跟了他走。面前一列停着三架银色巨型机,有一架开着机座的门,搭上了短梯,仿佛静等搭客上机。万士通先生做事,没有错误的,他径直的扶了梯子上去,还回转手来向我招了几招。我这破题儿第一次坐飞机的人,当然是跟了内行走,钻进了机座,已有一个人先在,其余各空椅子上,只放了些布袋,仅仅还空着两个坐位。万士通和我并排坐下,很坦然的继续着刚才的谈话。我由窗子里向外一看,飞机已是在云海上飞着,无景致可看,我也只管把话谈了下去。万士通谈了很久,抬起手表来一看,不觉咦了一声。我说:“怎么了?快到了吗?”

  士通道:“已经飞了一个多钟头了,照说半点钟就要飞到的。”

  在一边的茶房,迎了上来笑问道:“万先生你不是到狗头国去吗?”

  士通被他一句提醒,对面前的布袋注意看了一下,不觉拍着大腿叫道:“糟了!糟了!张兄我和你开了一个大玩笑。”

  我问道:“这飞机真是到狗头国去的?”

  士通道:“谁说不是?今天是不能回去的了。”

  我也慌了,因道:“承你好意,把我带上飞机来参观。我哪有钱买外汇,再买回国的票子?”

  士通道:“不但是你,就是我亦复如此,好在我是公司里人,总可以记账。”

  我听说可以记账,大不了是借债,也就心里坦然。因道:“书上说的狗头国,真有这么一回事?”

  士通笑道:“这是译音之讹。就原音说,大概在国音格特之间,顺便一转,就转为狗头。其实他们那国人一般的人首人身,并不在肩膀上扛着一个狗头。这地方是大海洋中几个小岛,你也不用多问,这个小国,一切特别,你去一游,一定加增兴趣不少。”

  那位押机的人就对我微微笑着。彼此谈起话来,知道那是一位商人魏法才。只看他团团白净的面孔,一撮卓别林小须,穿了漂亮的西服,便是个精神饱满之人。谈话之间,机下已发现了海洋和岛屿,飞机对了岛上飞下,一片大广场上,一面大黑旗子临风招展。黑旗中间,有三个古钱图案是黄色的。据士通说,这就是狗头国的国徽。魏法才见到了目的地了就掏出两大把糖果,让我们放在衣袋里,他道:“见着机场上特别欢迎的人,可以暗地里给他一个。”

  我听了这话,有些愕然,向士通望着。士通点头笑道:“真的是这样。狗头国人喜欢吃糖,因为他这个国家就缺少做糖的东西,所以我们送糖给他,等于我们中国人见着朋友,敬上一支烟卷。”

  我说:“既然如此,就明明白白敬上一块糖果好了,为什么要暗下递过去?”

  士通道:“这就是狗头国特别之处。他们上自国王,下至穷百姓,都以私相授受为亲爱。”

  说话时,飞机已在机场降落,而开了座门了。魏法才首先下机,我们随着下来,向机场上围着一群欢迎的人,看他们的形象时,皮肤黑色,额头和下巴突出,也有些像狗,眼珠是黄的,只有这点异乎我们。衣服倒也西装革履,只是颜色多用黄色而已。首先迎着魏法才的,是个矮胖子,金黄色的西装,里面金黄色的衬衣,金黄领带,仿佛是个镀了金的人。他见着魏法才,先深深地鞠了躬,接着笑道:“我听说魏先生这次带来的糖果很多,真是雪中送炭。”

  他竟说了一口极流利的汉语。法才道:“除了我们几个人外,尽可能的,都带了糖。”

  说着一握手,我就看见他捏了一把糖果,由手心里递过去。回转头来,法才向我们介绍这是这岛上的“特克曼勒”。 “特克曼勒”译成汉语,就是地方长官。于是我们一一握手,暗下递糖果。随后又有许多穿黄色西服的人前来欢迎,我们如法炮制地对待着。那特克曼勒招呼了三辆马车过来,向法才道:“我想邀请三位先生,到舍下去休息,就是带来的货,也一齐运了去。”

  法才笑道:“这不妥当吧?我做的是贵岛全岛的买卖,若是人和商品,一齐运到府上去,人家说我姓魏的只做一家买卖,以后我运了货来,贵岛糖商要拒绝购进了。”

  特克曼勒却把胸一拍道:“那要什么紧?这些糖商不做生意更好,我来和一班朋友包办了。敝岛人民之不能不买糖果,犹之乎上国人不能不吸纸烟。我把进口的糖果都囤起来,不怕老百姓不买。”

  法才笑道:“那样做,阁下可以尽量把糖价提高,弄得贵岛的人都把糖果戒了,我这生意就做不成了。”

  特克曼勒道:“这又何难,只要大家有戒吃糖的趋势,我立刻把糖价松动一下就是。”

  法才无论怎样说,他也不肯放松。他所带来的一批粗人。已亲自爬上飞机,把大小布袋,陆续搬上了马车,魏法才虽皱了眉望着,却也不拦阻。我知道他的苦衷,若是把岛上这位大酋长得罪,根本不许糖果进口。也是做不成买卖的。而在他这一犹豫之下,他所带来的糖果,已经完全搬上了马车,特克曼勒也就把我们三位来宾让上了一辆敞篷马车,自己陪着,我们在一辆车上。走不多远,就进了热闹的街市,小小的海岛,也不过一些竹枝木板的店户,不足称道。最奇怪的便是许多人民,成串的站在人家屋檐下,队伍的最前面却是一爿小糖果店。我便问道:“难道这些人都是买糖果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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