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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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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罚他在花园里“跪砖”,“跪香”,跪在两只砖头上,一枝香的时间。九莉一个人在楼下,也没望园子里看。她恨他中了人家“欲取姑予”之计,又要这样怕。他进来了也不理他。他突然愤怒的睁大了眼睛,眼泪汪汪起来。 邓升看不过去,在门房里叫骂:“就这一个儿子,打丫头似的天天打。”乃德也没怎样,隔了些时派他下乡去,就长驻在田上,没要他回来。老头子就死在乡下。 九莉在银暗的大房间里躺着看书,只有百叶窗上一抹阳光。她有许多发财的梦想,要救九林韩妈出去。听见隔壁洗衣间的水泥池子里,搓衣板格噔格噔撞着木盆的声音,韩妈在洗被单帐子。 楚娣来联络感情,穿着米黄丝绒镶皮子大衣,回旋的喇叭下摆上一圈麝鼠,更衬托出她完美的长腿。蕊秋说的:“你三姑就是一双腿好,”比玛琳黛德丽的腿略丰满些,柔若无骨,没有膝盖。她总是来去匆匆的与韩妈对答一两句,撇着合肥土白打趣她:“嗳,韩大妈!好啊?我好欧。”然后习惯的鼻子略嗅一嗅,表示淡漠。但是她有一次向九莉说:“我在想,韩妈也是看着我们长大的,怎么她对我们就不像对你一样。” 九莉想不出话来说,笑道:“也许因为她老了。像人家疼儿子总不及疼孙子。” 翠华从娘家带来许多旧衣服给九莉穿,领口发了毛的绵呢长袍,一件又一件,永远穿不完。在她那号称贵族化的教会女校实在触目。她很希望有校服,但是结果又没通过。 楚娣笑道:“等你十八岁我替你做点衣裳。” 不知道为什么,十八岁异常渺茫,像隔着座大山,过不去,看不见。 楚娣说过:“我答应二婶照应你的。”不要她承她的情。 “我们官司打输了。”楚娣轻快的说。 "是怎么样的?"九莉轻声问,有点恐惧迷茫。 “他们塞钱。——我们也塞钱。他们钱多。” 楚娣没告诉她打输的另一个原因是她父亲倒戈,单独与大爷私了了。 “说弟弟偷东西,”她告诉楚娣。 “偷了什么?” “钱。” 楚娣默然片刻道:“小孩子看见零钱搁在那里,拿了去也是常有的事,给他们耿家说出去就是偷了。” 明年校刊上要登毕业生的照片,九莉去照了一张,头发短齐耳朵,照出来像个小鸡。翠华见她自己看了十分懊丧,便笑道:“不烫头发都是这样的呀!你要不要烫头发?” ※ ※ ※ “娘问我要不要烫头发,”她告诉楚娣。 楚娣笑道:“你娘还不是想嫁掉你。” 她也有戒心。 有个吕表哥是耿家的穷亲戚,翠华的表侄,常来,跟乃德上交易所历练历练,生得面如冠玉,唇若涂朱,剑眉星眼,玉树临风,所有这些话都用得上,穿件藏青绸袍,过来到九莉房里,招呼之后坐下就一言不发,翻看她桌上的小说。她还搭讪着问他看过这本没有,看了哪张电影没有,他总是顿了顿,微笑着略摇摇头。她想不出别的话说,他也只低着头掀动书页,半晌方起身笑道:“表妹你看书,不搅糊你了。” 耿家有个表姐笑嚷道:“吕表哥讨厌死了,听六姐说。也是到他们那儿去一生坐了半天,一句话也不说。六姐说讨厌死了,”那是耿家的阔亲戚,家里两个时髦小姐,二十几岁了。耿家自己因为人太多,没钱,吕表哥也不去默坐。 九莉觉得她是酸葡萄,但是听见说他对“六姐”姐妹俩也这样,不禁有点爽然若失。后来听九林说吕表哥结婚了,是个银行经理的女儿。又听见九林说他一发迹就大了肚子,又玩舞女,也感到一丝庆幸。 九林对吕表哥的事业特别注意。他跟九莉相反,等不及长大。翠华有个弟弟给了他一套旧衬衫,黄卡其袴,配上有油渍的领带,还是小时候楚娣送他的一条,穿着也很英俊,常在浴室里照着镜子,在龙头下沾湿了梳子,用水梳出高耸的飞机头。十二岁那年有一次跟九莉去看电影,有家里汽车接送,就是他们俩。散场到惠尔康去吃冰淇淋,他就点啤酒。 “大爷死了,”九莉放假回来他报告。“据说是饿死的。” 九莉骇异道:“他那么有钱,怎么会饿死?” “他那个病,医生差不多什么都不叫吃。饿急了,不知怎么给他跑了出来,住到小公馆去。姨太说‘我也不敢给他吃,不然说我害死的’还是没得吃。所以都说是饿死的。” 她知道西医忌嘴之严,中国人有时候不大了解,所以病死了以为是饿死的。但是也是亲戚间大家有这么个愿望。 “韩妈乡下有人来,说进宝把他外婆活埋了,”九林又闲闲的报道。“他外婆八九十岁了,进宝老是问她怎么还不死。这一天气起来,硬把她装在棺材里。说是她手扳着棺材沿不放,他硬把手指头一个个扳开来往里塞。” 九莉又骇然,简直不吸收,恍惚根本没听见。“韩妈怎么说?” “韩妈当然说是没有的事,说她母亲实在年纪大了,没听见说有病,就死了,所以有人造谣言。” “少爷!老爷叫!”陪房女佣在楼梯上喊。 “噢,”他高声应了一声,因为不惯大声,声带太紧,听上去有点不自然,但是很镇静敏捷的上楼去了。 韩妈没提她母亲死了的事,九莉也没问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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