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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网外(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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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不能想啊!老人和看护妇也常常关照他: “老伯伯,你才复原啦!你是什么都不能想的。静心些吧!闲着,到大殿上去玩玩,那儿弟兄们多着哩。” 他虔诚地听信了老人的吩咐,他把心事儿横下来。 拐着,一跛一跛地,两个腿儿都酸软。他挣到了大殿的门边。 里面的弟兄们,大家都知道这庙里有一个从前线上救回来的老头儿。 “老伯伯,到这儿来玩玩吧。”一个快眼的士兵说。接着,又有人: “到这儿来,老伯伯!” “老伯伯!” 亲热的呼声,撩乱了王伯伯的视听。他望着:大殿上横横直直地摆着无数只小竹床,床上全是人。有的包着头,有的裹着腿,有的用白布条将手儿吊着。他顺次地看过去,那些人的脸上全没有一点儿痛苦的表情;全是喜欢地亲热地在瞧他,要他进去。 他本能地踏进了殿门。 他想开口说话,可是,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样的话儿。他的嘴巴战了一下,内心里不觉得迸出了一个热烈的呼声来: “弟兄们,好哇!” “好!老伯伯,你好呀!” “……” 他没有答。他的头本能地点了下来。他的心儿象给无数热情包围了似的,频频地跳着。他实在是塞得说不出话来了。泪珠儿,热烫热烫地滚将下来。 “坐坐,老伯伯!你老人家怎么到这儿来的呀?” “我,我,唉!妈妈的!……” “怎么?伯伯,你老人家不要伤心啊!” “你们,你们,唉!弟兄们,你们不知道啦!……”他尽量地抽噎着,全殿里的空气立时紧张起来。他断断续续地告诉了他们这一次的事件:“……我不能走啦!……我的屋子……我给了他们二十块钱!……鸡……后来,他妈的,放火啦!……我……啊!弟兄们啊!我,我真的不能再活哟!……” 听着,全殿的弟兄们都立时变了一个模样儿了。脸子都显得非常可怕,都随着王伯伯的话儿逐步地紧张下来,他们都象要爬起来,都象要再跑到前线去和敌人拼命,替王伯伯复仇。可是,他们一转眼看见王伯伯更加伤心地在抽噎,他们便一齐都和缓下来了。他们都用着温和而又激荡的话儿来给王伯伯宽慰: “你老人家不要再伤心哟!老伯伯,那班东西全不是人呀!比豺狼比虎豹还要贪残呢。你老人家尽管放心,我们正在那儿要他们的命!我们的弟兄们都在那里给你老人家复仇。老伯伯啊!安心些吧!反正,这个世界有了他们就没有我们,我们一天不将他们打下来,我们便一天不想在人间过活。你老人家放心吧!将来的世界一定是我们的啊!……” “唔!……” 王伯伯深深地感动着。他今朝才明白过来。 他放心了。他知道儿孙们并没有和坏人一伙儿。 王伯伯每天都要到弟兄们这儿来玩,弟兄们也都能将他当做自己的亲爷爷看待。他安心极了。虽然,他还有可能纪念的田园,值得凭吊的被焚烧的屋子,然而,现在他还不能够回去,因为那斑密的枪声还可以听得出来 拍拍拍!……格格格格格!…… 他只能耐心地和弟兄们厮混着。 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雨声刚刚停住着,前线的枪声又突然地加急起来。机关枪声,夹着新奇的大炮声,象巨雷一样—— 轰!轰!…… 伤着的弟兄们都爬起来了,关心着前线。他们猜疑着:在雨后,忽然会有这许多连珠似的大炮声音,多少是总有些蹊跷的。电网里面的人们决没有这么多,这么大的炮弹,自家这边弟兄们更加没有。这一定是…… 轰!轰!轰!…… 他们没有一个人能猜得着。每个人的心儿都吊起来了。这大炮,这大炮…… 猛然地—— 有一个骑马的弟兄,从前面敲门进来了。他大声叫道: “受伤的弟兄们,你们都赶快收拾。英日帝国主义的兵舰都赶着参加进来了!我们今晚怕要退,退……退回浏阳!” “入你的妈呀!……” 每一个受伤的弟兄都不顾苦痛地爬将起来。咬紧着牙齿,恨恨地都想将帝国主义者的兵舰爬来摔个粉碎! 可是,他妈的!大家都不能动弹。 炮声又继续地轰了千百下。二三百个人伕跑了进来,两个两个地将弟兄们的竹床抬起了。 王伯伯夹在他们中间辘辘地打转。 “老伯伯!现在敌人请了外国人的兵船大炮来打我们了!我们不幸败了下来,我们就要走啦!你老人家同不同我们去呢?” 王伯伯没有回答。他实在是有些舍不下他的那些田园,和那烧焚得不知道成了一个什么样儿了屋子。他站着。他的心儿不能决定下来。 停停一会儿,弟兄们终于开口了: “那么你老人家不去也得。不过,我们可不能留着久陪你老人家,再会吧!老伯伯哟!再会!再会!……” 外面差不多天亮了。王伯伯望着百十个弟兄们的竹床和那个仁慈的老人的背影,他扑扑地不觉得吊下了两行眼泪来。 他又连忙地赶了几步。可是,地上非常湿滑,走一步几乎要跌一交,等他用力地站定了脚跟之后,巴巴地已经赶不及了。 他想: “也罢!我反正不能放心我的田园和屋子,不如回家中看看再说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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