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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赴县国民会议促成会以后》按语


  (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五日)

  卓如君说:“白竹布钤有红印的名牌引诱了他们”,“大概他们欢喜出外去见见世面的罢!”可怜的青年农民!便没有什么东西,比一个名牌更能引诱他们,除了为人家争权利,挡枪弹以外,便没有法子出外去见见世面了么?或者当兵的人不免有升官发财的思想,但是假若这些人有卓如君或他的朋友的生活的知识,我想他们怕不肯去当兵以图升官发财罢!革命的青年们!到青年农民中间去,告诉他们怎样可以靠联合的努力,改善他们自己的生活,他们自然会认清自己的前途,与我们一同努力于国民革命运动。那里要等实现国民会议以后才救济他们呢?若不是唤醒他们,我们有什么能力来实现国民会议?

  载《中国青年》第七十六期

  署名:代英

  附:归途——赴县国民会议促成会以后

  风真个是大!从西北卷来的黄沙,骤雨般迎面撒来,小车上直无个躲藏处,两手紧蔽着头面,我从缝里,远望见家乡城楼的尖角,昏天漫地里都弥漫着尘雾,眼旁村宇的柴门和板扉,都闭得紧紧的,想是农夫农妇们都避到茅屋里去打麻绳,理农具了。

  迷蒙的残日,照在还没有生芽的远树的枝头上,浑托着一个团圞模糊的冷镜似的。

  我扭头向后望同行的两辆车,想同他们说话;但是风虎虎的似乎不让我开口,我刚一转头就复还过正面来——“呵!什么呀?前面?”

  推车的早望得清楚,他嘴里且走且咕噜说:“要当兵的有这些呀!看!一团黑压压的!”

  又走了几十步,我瞧见在前的一方白旗儿,着力的急荡着,随后散跟着许多人,约有百多光景。

  他们都成阵的立在路旁的荒陌上,一齐望着我们走过,大都衣服颇为整洁,新蓝粗布或青粗布的棉袄棉裤,间或有着蓝布大衫的,大约他们不是为饿而当兵,仿佛是他们胸前缀着的一方白竹布钤有红印的名牌,引诱了他们;其中倒有低首正拂弄这玩意儿,好似得意模样的呢。

  路侧和陌隔绝的地沟里,卧有三五个鸠脸饥色的乞丐形象的人,衣裳烂得很,眉间显露一种愁苦的表情,深靠于凹下的土沟中间,躲避风寒。我心里想:“这倒有意义,如是不许张口来吃饭,穿衣;饥寒而死,倒不如去当兵还得吞大米子哩!——这是一架架的去为人家作炮灰,争地盘,作捣乱的工具,倒不甚相宜哩!”

  远远有人哀号的声音,自前面走来一个手执黄色的齐眉棍,毡制的宽边帽儿歪戴着的人,他腰间倒挂着衣襟,还围条蓝布扎巾;身后又跟着一位凄苦的黄脸,左手撩着衣襟,时刻要想跽恳模样的人,这哀恳的声音就是自他口中发出的。前面这位紧走着,作无赖的声口说:“放么?这三千斤销费谁包呢?还有……”

  “可怜我家三世就这个单传的孩子!他!无声的,偷跑到这……”“啰嗦什么呢!”这人气恨恨的卒然回过头来,照腿就是两棍。

  我再偏头一望,这人的前面,还搭讪走着一个冷寒着脸庞的中年孩子,我立刻就想,“浑呵!好浑虫的孩子呵!于今又有什么法呢……”

  中年的父亲且随且哀号的苦求着,看他眼下,沾满了黄土的干的泪痕,他一定是跟随着哀求得很远的了,而这人不顾,并且抬着高步走去,他手中并没有枪?而这孩子竟不敢撒步的跑回家去,“大概他不想着回去吧!”他的父亲走过我的车旁时,已要泪竭声嘶了,这人厌烦似的又举起齐眉棍来,眼看要落下去,他却并没有预备去躲闪。

  身后的一阵人,却老是不动,依然在路旁等候着,一些也没有要分散的光景,“大概他们欢喜出外去见见世面的吧!——好气闷的现象呵!”

  相距得稍远了,我心里着实的结成一团不可破的石块!

  ——“国民会议呵!”要有实现的可能,除非消灭了军阀的实力之后!……

  ——这不是明明证明了这事实么?我们辛苦的跑到县里——元宵的大清早表决几条议案,派代表……然而我眼睁睁的看见他们的走狗来拉小民的性命去同他们争权利,挡枪弹,我不能生生的把那些人给扭转了来!

  ——能骂!不错!能骂,扩大了限度骂到了他的耳朵边,——他又怎能把这人丢下呢?

  ——矛盾呵!这相对的矛盾的力呵!我们取何种方略战胜这矛盾的恶力呢?……

  从回忆里,又觉得这光明的运动已是不可多得的了;但是我想——焦急的想——为恶的军阀以及帝国主义的势力的扩张是很可怕的,民众宣传成功的前途,尚有许多阶段,我心里禁不住又说:

  ——懵懂的民众的心呵!你们竟乐意的把整个的肉体来供他们的牺牲而不自惜;并且你们捉摸不出头绪来;你们只是为生活枯燥,为满足他们的不合理的想望,而实际去充牺牲品!你们眼前眩耀着可怕的诱惑——升官发财——因而误走这步途径,无常识的民众阿[啊]!步步踏入想望的天国而实际只是走入鬼域!我竟不能立刻把你们拉转来!——要从“国民会议”实现之后,去救济他们么?到那时或许他们已不会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了……

  我实在不能再往下想了,并且也寻思不出个善法来,百里的风尘已扰得苦了,觉得隐隐的头疼,病又要发作起来,我于是闪开眼睛紧蔽[闭]着嘴唇,再一回头,已是距离很远了,只看见一团模糊魆魆的一片。

  我眼前突立着一堵节孝的石碑,到此已算是逼近城门了,两个门冈兵士冷冷清清的袖着手,把枪揽在怀里,也是满面的黄沙,同我们一样。

  王卓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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