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复毕几菴|恽代英

再复毕几菴

　　（一九一七年六月八日）

　　复书敬悉，并承赠《湘山野录》一册已收到，[1]盛意甚感。当细读之，不独消闲，亦历史好参考也。代英志广而荒，常欲集诸正史、野史而辑一有统系之最详备的历史书，为后之学者便观览。窃尝谓中国所谓正史，亦不过与一种野史等，如披砂拣金，[2]时或可得能供真正之史料者耳。能尽读二十四史，即自以为史学家，殊无当也。前言另组《良友》之意，颇蒙许可，而先生适亦有创办《少年时报》之夙志，可谓同心之言矣。今日少年不肯买正当杂志，诚如先生所言，代英尝推其病根所在，以为此乃中国人各怀除课堂外无学问之观念所致，然亦多不明看杂志之利益，而国中杂志办理亦或间不得其法也。代英自问受看杂志之利益甚多，而以西国杂志比之，中国杂志时有不及之点。其在学人方面者无论，兹就办杂志者方面言之，先生于此道素有经验，当能鉴别代英所言之当否。而有不当者，尚望先生教正之也。

　　（一）凡主办一种杂志，应以之为惟一之生活，应视办理杂志如何可以推广销路，如何可以满足读者欲望，为其心目中时时不忘之研究问题、学习问题（窃谓中国最紧要之问题，为将职业学问拍合为一噀，[3]当撰“职业与学问”篇详述之）。国中办杂志者每轻心以掉，但求具一杂志之模型，即出而问世，此所以屡致失败。凡书局所办杂志，尚稍从营业方面着想，未如彼等之轻心以掉之甚，故常较为长命，固非独资本厚薄问题也。然以言研究学习则尚未足。

　　（二）杂志不当但注重一理想之内容，或插图，或封面，并须视社会之需要，求所以激起其欢迎之感情。故办杂志者，当研究社会心理（然此决非阿时趋俗，只以顺其势而利导之耳）。

　　（三）一种杂志必以一人专其责成，心不分则业易精也。商务书馆杂志之稍有起色，未始非得此办法之益。

　　（四）定期出版物不可有延衍之弊，非如此则失社会信用，外人辄视为若有若无，于营业上极有妨害。

　　（五）须使杂志与读者生一种极密之关系，愈密愈佳。中国无论何种杂志，皆与读者无多关系可言。

　　（六）内容须丰美，价值须廉贱，此事甚不易办，然须悬此目标以行。果能销行将有大利。果不销行，虽高价亦不免折蚀也。此外多图画（篇中图画须与本文相应，近日《东方》之插图颇嫌不相应）。多译著，多新学说，多名人论文。

　　此则国中有行之者，亦办理杂志应注意之点也。能如上办法，固不能决其必然成功，然不中亦不远，较之毫无把握者，殊不侔矣。[4]先生言，国中人才有识力者，未必肯撰。撰者，又未必尽佳。良然，良然！且办一种杂志，须面面计划周到。即能撰而尽佳，合作文者之选，未必合办杂志者之选。盖此等人或心高气傲，谓其又能虚心研究，使杂志日进于改良，恐更不易得也。今日杂志不可办，而又不可不办。为中国文化计，惟有属望于凡主办杂志者，以伟大之实力，冒险之精神，向比较最有利之路做去而已。先生以为如何？代英承校中委办学报，不揣不肖，尝欲竭力以为整顿。惜心力只此，又不过课余之时为之编辑，内部事权亦未统一（此期编就已久，但校中尚未付印，想半月后终可出版也），乃不能充量以试验。吾言之当否，且在内地一声闻未著之学校，于销行上亦大受妨害。先生有志，倘愿取前言而试验之耶。先生有拯少年陷溺之心，欲办一《少年时报》，将来有成，亦少年之福。然冠以“少年”二字，则宗旨有所限制，即销行有所限制，选择材料亦有所限制，于编辑上、营业上颇有不利之点。似不如径用《良友》之名或仿其用意，为一无范围之杂志也。先生试再一研究之。前次发书后，颇于《良友》办法作种种遐想，[5]兹录供一览。如将来果见实行，固可供参考采择。即徒托空言，亦可作过屠门而大嚼观也。[6]

　　一、定名《良友》，即以务达到名实相符为惟一标准。

　　二、此志研究各种问题，然办理上关于社会、家庭、职业、卫生、新知识之研究为主，以此为各方面人所同欲知也。

　　三、每期每译或撰，注意介绍新颖或合用之学说与记事，尤须注意有价值之调查，务使此志对于读者可视为一种参考书。

　　四、就各种问题使读者反复讨论，有一节可取皆录于“读者俱乐部”中，其尤有价值者则录为论文（西报多此例，实为使杂志与读者生一种关系之法）。

　　五、间数期或每期悬赏征函，如此社中所费无多，而读者对之生极大兴趣，且亦提倡研究学术，辅助文化进步之法。

　　六、设“通信”栏，此实行求所符《良友》之名实也。

　　七、愿认本志为良友者，可投像片本社，按期登载。此鼓励普通读者。

　　八、凡能竭力辅助本社，或于本志有功绩者，本社当索取其相片随时揭载（不分男女），称曰：“良友社之良友”。此鼓励热心辅助者或投稿者。

　　九、上二项良友得由本社之介绍而通函、而接见，但经一面拒绝者，不在此例。

　　十、读者得通函询问或请托各种人事，但手续料办法分三等，不能办或须另出办理费，函询不得答者，当退还手续料，须扣去本社所用邮费。杂志后附有色纸印五号字颜曰“人事通信栏”，专载本社复函，非本社认为必要时，概不另简（良友附邮费请假者不在此例）。此条是兼办一小规模之通信社，用力惟稍多，然接近读者，推广销行，亦极有益，于社中只须多一跑路人足矣。

　　十一、时人撰译各文，有精辟或与本社论文有异同者录之，或节录之为“选粹”，以供参考。

　　十二、辟“出版物介绍”、“职业介绍”、“人事介绍”各栏，一以便社会需要方面；一以便社会供给方面，此等介绍当另列章程限制之，免致太滥有损信用。

　　十三、告白加以严格取缔，不使欺诈等类之告白存在，而存在者由本社加以担保，则告白易生效力，可广招徕。[7]

　　十四、按月出版，决不迟延，未完之稿愈少愈佳。

　　以上拉杂书之，书生空见，或为大雅所笑。然苟以沉挚之气，[8]刚毅之力，徐为图之，未必不可行也。落笔即不免过冗，犹以未书怀为憾。何日得亲芝颜，[9]作竟夕谈，以浇此胸中块垒也。

　　选自恽代英一九一七年日记

　　注释

　　[1]《湘山野录》：笔记，内容多记北宋朝野杂事。作者文莹，因作于荆州金銮寺，所以用“湘山”为名。

　　[2]披砂拣金：即“排沙简金”。比喻去粗取精，精心挑选。

　　[3]噀：喷。一噀，即合在一起喷射出来。

　　[4]侔：齐等，一样。

　　[5]遐想：遥想，想得很高很远。

　　[6]过屠门而大嚼：屠门，就是肉铺，宰牲畜的地方。比喻羡慕而又不能得到，只好想象已经得到的样子，自己安慰自己。

　　[7]招徕：招之使来。

　　[8]沉挚：即沉鸷，指性情深沉猛鸷。

　　[9]芝颜：对对方神采的美称，表示敬爱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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