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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损失与战争损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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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七年五月七日) 在一九一四年八月以前,美国一般少年,对于近世战争之意见,殊滑稽可笑。彼等以为战争之负担,乃历史上事实,历史上最不经济而可笑之事实。战争乃古时之一种俗尚,非今世所能有也。彼等谓战时重要之损失,即人命之杀伤,为数固甚可骇,然在今世断不能有之事。每年枪药之用为打靶等练习者,在理实非必需之消耗,然此数总额,且浮于战时损失百十倍而不止,此则近世人心,互相猜疑之所致,其不经济而可笑,与古代之战争无异也。 未几而欧战发生矣,临阵之兵,昔以千计,今则以十百万计。杀敌之器,昔以弓剑刀枪,今则积累世发明,而造成伟大之毁灭器械,以应用于战场。试观今日战场之现象,其两方面,皆有无量之军队,无量之军器,无量之军需,此固有史以来第一次大战争,非复古代战争之比。其杀戮人数之多,与今日海线,较多于哥仑布航海时代之海线同,此其损失之额数,固非战前一般少年,所能臆计者也。 昔日筹画战事者之预言,吾人所侧目不敢信者,今则一一皆为事实,厘然吾人目前,欲不信而不可行,此其浩劫为何如哉。今日之统计家,皆执笔以考核战场之损失,及其损失之究竟。战场之事,固惟当局者知其详确情形,局外所言,多少不免影响揣度,然由此以观战场损失,亦未始不可得其梗概也。 俄法德三国之所公布,皆承认其所失生命,在百万以上。吾人可假设此三国所失为四百万人,再并其他交战国计之,二年之中,所失以六百万人计,虽不中不远也。吉青纳氏言,此次战争,当延长三年之久。然就普通猜度者言之,其延长全期,约应在四年左右。今即以四年计,所失生命,在一千二百万之数矣。在交战国三万万人民中,经一次战争而死者一千二百万人,此其为数不可谓不大,自拿破仑之时以来,未闻有如此之死亡率者。即无论何时何地之战争,均无有此浩劫,此诚空前绝后之惨剧也。 如吾人承认战争,为人生应有之事,则当问近世国民,经若干时间应有一次战争,再经若干时而还原,又经若干时而又有一次战争。此问题甚难言也。自理论上历史上言之,定为每三十年必有一次战争,似尚妥当。今请即以此为根据,而一计战争生命之损失。试以美国为喻。美国人口,以一万万计,每三十年之战争,应损失其中四百万人。损失之大,甚可骇也。然所损失,亦仅四百万耳。 试考和平时代之损失,以与战争损失相较。和平时代,何为而有损失乎。吾人各种和平之方法,何为而有害于吾人,其为害乃足与一般战争,相提并论乎。 和平损失之最著者为小儿夭殇。夭殇之数若干,其可以科学方法,减缩之数又若干,吾美国国民会社,尚无此项调查统计,无从得悉其确数。然就各州各市之各种特别调查钩稽之,盖凡每一千之美国儿童中,不满一年而殇者,一百二十五人。 此一百二十五人中,其应夭殇而不可救药者若干人乎。就理论言之,应无一人。故此一百二十五人,皆枉死者也。即令吾人不言理论,就事实观之,有国名纽西兰,有镇名布鲁克林马斯者,其小儿之死亡率,每千人中仅五十有奇。此岂亦不可为例耶。纽西兰距吾美遥远,吾人犹可假设为风土之异,其地空气佳洁,有以致之。至麻沙朱塞州,清冷烟瘴之地,何为亦复如此。可知凡在一地方可行者,推之四海皆准,其不准者,未以其道推之而已。然则吾人每年所用一百二十五之小白棺,其中七十五棺,皆为不必要的。其不必要犹战争之不必要也。 吾等为一国之国民,自无力防止战争。吾人虽不欲战争,他国可用武力强迫吾人战争,故战争不必为吾人之罪也。然使于此后三十年,不能减缩此等小儿之死亡率,至于纽西兰已达之程度,则舍吾人之自咎,将以为谁咎乎。 美国每年之生产率,为千分之二十五。即每年生小儿二百五十万,每三十年生小儿七千五百万也。上述不必要的小儿死亡率,合三十年计之,所失生命,为数五百六十二万五千,其数盖几及欧洲战争损失之半,较上述假设美国之战争损失四百万生命数犹过之。吾战争损失之统计,尚未精确,所言小儿死亡率,又止就不满一岁者言也。如并一岁至五岁之小儿夭殇者计之,或更待战争损失之实情披露后计之,此不必要柩车之数,或足与战神部下之冤魂相埒,或且相形而超过之。此则较美国战争损失,三四倍而不止矣。就个人感情言之,宜无有可怜过于小儿夭殇者。然一小儿之夭殇则怜之,五百六十二万五千小儿之夭殇,则熟视若无睹,岂夭殇之数既增,其可怜之性质遂不存在乎。自实利方面观之,凡此等由吾人牺牲于愚暗疏忽之神之小儿,三十年后,对于吾人皆极有用。吾人或用之于和平事业,或即用之于战争,均无不可,何为恝然任其辞吾人而去乎。吾人对于少数而精壮文明之国民,能与大国抗衡者,固觉其可羡美,然多数之国民,自亦有其用处。就战争言之,人数之多寡,既应注意之事。而国家地位之如吾美国者,其富源正赖有多数人民启发之。故吾人为国家长远之根本计画,即和平方面言之,亦决无可以不注意国民繁殖之理也。罗斯福对于此方面,其见解颇能精到。罗氏唱大家庭说,新闻家多附和之。然彼等以家庭须有十二或十八小儿,方为合格,则误也。繁殖国民,赖家庭一时之多子,乃感情上言,对于国力方面,非根本之计。育儿非如养畜或制履然,可以多为贵也。最善最美之法,在使凡女子皆为合度之家庭之母。 苟吾人对于个人卫生公共卫生之智识,逐渐完备,妇女应无不可以胜产育之任者。欧战以前,欧洲各国女子,皆多于男子,幸美国尚无此患。美国妇女,固皆有产育之机会也。就最近人口册计之,妇女在产育年龄(自二十岁至四十五岁)者,其百分之三十二,皆独身未嫁。其中有已婚生子,而今寡居者,有待字而未嫁者。今假使此三十二人中,其二人为不合婚嫁,其余之一半,则已嫁而寡,或待字未嫁者。尚有十五人以一二种原因,不能婚嫁。此百分之十五人,不能婚嫁,即三十年中,失去一千一百二十五万之小儿。盖使彼等婚嫁,则产育必在此数左右也。 美国合度之家庭,应有若干小儿,此无人敢断言者也。然每一家庭,必不宜止有一儿,亦不宜止有二儿。盖如此其人种必且灭绝于世上。二儿之制,虽较一儿之制,灭绝较缓,终不能逃于灭绝一途。何也?小儿必有早夭者,男女必有不得婚娶者,婚娶必有不产育者。每家庭只有一儿或二儿,人数必日减少,故无论在战时或平时之竞争中,其种族不日繁殖,即不能生存也。就现今时势论,就美国国情论,每家庭以四儿为标准,尚不过当。家庭而不以四儿为标准,必遗国家之隐祸。盖如此无异于将来战争时,助敌人自灭其种族也。 即令吾人家庭,应以三儿为标准,然吾国家庭仍多仅生二儿或一儿者,亦且有不生产者。是以三儿为标准,美国今日所失之生产率,仍应不下百之二十。此则凡生产不及三儿之家庭应任其咎者也。此等所失生命,每三十年又一千五百万。 就近世文明之缺点言之,可避免的死亡,亦应列入为和平损失之一种。按长生会肥夕教授Prof.Irving.Fisher所调查,此等损失,每年为六十三万人。此包括各种可避免的死亡而统计之。而其言又以各方面专门名家所承认者为根据者也。 合三十年计之,此等可避免的死亡,总数为一千八百九十万人。此等人之不得终其天年,与在沙场以马革裹尸之辈无异也。而其数较最悲惨之战事所损失,四倍而且过之。 在八年之前,乃有商议避免此等可避免的死亡者,由肥夕教授提倡之。自是国人始知注意公共卫生事务,召集国民卫生会,商榷进行,惜卒无成功。所可言者,公共卫生部,虽不过此会管理财政之一部分,其所行者,颇有成绩可言,尚可慰国人之望耳。 此外对于和平损失之觉悟,又有工人补助法之实行。凡强死者,无论在战场或工场,国民均加以同等之注意。如工人在炭坑中窒死,或少女在工场被焚死,社会上视为重大之问题。美国工人之死亡率,本较其他文明国为巨。最近官厅对于劳动家强死之统计,每年为二万二千人。统计一切强死者,每年为五万八千人。此其数亦大可骇异矣。然比之由可避免的疾病衰弱而死者,尚不及十分之一也。 减缩各种不必要的死亡,乃人类应有之职分,肥夕教授,最明此旨。故最近所著书,劝导读者,从事个人卫生,用意至切,甚可敬也。人类易知他人之过,而不易自知其过。古人言目察秋毫,而不自见眉睫。语至妙也。每见人为火车出轨,或黄热症流行,捐款聚会,汲汲不暇。然反观其自身,则默坐于怠惰放肆之垆前,自织其寿衣,而不以为怪,岂非可怜之事耶。 公共卫生之改良,亦不可忽略之事。因戕害生命之原因,每有非个人之力所能抵抗者。惟由国民联合,如战时之组织军队。始足以抵抗之。然社会上之大事业,仍为正当生活,或个人卫生。个人卫生,即体育之代名词也。 说者曰,汝所言战争损失,殊未详尽。战争中伤人较杀人为多,故但就战场死亡之人言之,仅损失之一部分,且损失之一小部分也。木足亦战争之一种损失,与军人公葬地之长石板相同,汝何为略而不论乎。 虽然,和平时代,亦自有木足之损失。人每有身体衰弱而致残废,致不能参预一切事业,享受人生之幸福者。每日之间,每时之间,吾人之因病而失业,呻吟于床席间,使营医药之业者,劳于应付,不虑其十百万,此皆所谓活死人。谓之活死人者,以其对于人生目的,完全不能执行,无异于死人也。又岂徒彼为活死人,凡与彼有关系者,莫不为烦恼恐惧之病所环绕。此其为木足,又岂亚于战争中之木足耶。 试以金钱计之。凡一国民可避免之病,每年所值在十万万元以上。此数占一国在战争时代所用最大战费三分之一。若以三十年可避免疾病之损失计之,则战争损失,尚不及此数三之一矣。 试更以生活力计之。在各种实业中,工人因病而耗其工作之时者,居一日二十分之一。此尚未包含其他带病上工之草率工作而言也。抑此所言,又仅及工人之病而已。如妇女老幼之病,其率较工人尤大,所耗之生活力尤多,则尚未论及也。人类生活时间,十分之一,皆牺牲于此等活死状况之中。吾人名此状况为病。一切病之中,五分四约皆可避免者。吾人每三十年为此等可避免之病,所消耗之生活力,盖可抵八百万生命之所值。战争中之木足,其损失岂能若是之巨哉。 今试以此等和平之牺牲,列表如左。此今日美国每三十年所损失也。 如吾美之国家,在剧战中,每三十年所失不过四百万生命。即更以木足之损失加入之,亦尚不及此和平损失五分之一。则和平损失,岂不巨哉。 如吾人于此数者,更加入所失生产率,则每三十年,所失生命数,共逾五千万。虽最激烈之战争,与之相比,尚不及其十分之一。噫!浩劫哉。 此和平损失可设法避免乎。 在布鲁克林镇中,小儿死者,千人中才五十一人。而在夕兰道,则有二百四十九人。何为相悬如此乎。说者以为富力与智力之异也。然必如何之富力,始可以保存一小儿之生命。使吾人为天下最富之国民,果遂能使小儿无夭殇之患乎。如言智力。所谓智力者,岂惟波士顿附近之为母者,能具有之。非波士顿附近之为母者,即不能具有。抑且不能由学习而具有之耶。 凡人国家思想,不宜太骛荒远,而不从切近者做去。最合理的爱国,即生活之预备,即正当生活之预备。此在家庭中,已须有所可为,不必汲汲为国家社会也。慎自身之生活方法,慎子孙之生活方法,凡家庭所失之生命,苟可以避免之者,必尽力以避免之,如此虽不言爱国,所造神于国家深矣。国民皆相互有关系者也。汝对于他人为何如之关系乎,汝岂于体育有所预备乎,汝岂爱国者乎,岂体育家乎,试一一自省,一一自修,则宾夕法尼亚之夕兰道,小儿死亡率所以减缩之者,不难得其道矣。 载《东方杂志》第十四卷第四号 署名:戈登黎甫(Gordon Reeves原著),恽代英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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