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之文明|恽代英

苗族之文明

　　（一九一六年一月七日）

　　地理学者，以为近江河之民，开化常早，而山居之民，开化常迟，南方近热之地，开化常早，北方寒地，开化常迟，此征之世界历史，其例不胜枚举也。约而言之，凡古代文明国，如印度、巴比仑、叙利亚、埃及、腓利基、希腊、罗马皆南方近热之地，河流则有印度河、恒河、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尼罗河、泰白河见称于世，皆顺上述公例而发生文明者也。虽然，考之中国之文明，则有可怪异者。南方之地，有极良之扬子江，而不闻有文物之盛，北方则山地崎岖，虽有黄河横注其间，然屈曲浊流宜不适于文明之发达，而中国古代帝王之都，文化之渊薮，常在太行、恒山之间，与地理学者所述，适相乖谬，昔者常疑其所以然矣。日本田能村梅士，谓中国古代南方非无文明，特自苗族既被征服，历史出于战胜者之手，故其事多不传，即所传亦只及其恶云；吾尝就此说而推究之，而后恍然有所得也。

　　苗族之文明，虽多已湮没，不可称述。然就载籍之所偶存者，犹可大别之为三种。一曰法律，书吕刑曰：苗民弗用灵，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方其时，汉人尚未有法律观念也。一曰宗教，楚语：少皋之衰，九黎乱德，民神杂揉，家为巫史。方其时，汉人宗教思想亦甚浅陋也。一曰工业，管子：蚩尤制剑、铠、戟、矛。方其时，汉族之工业亦极幼稚也。此三者皆足称，则当日苗族之文明，必已有蔚然可观者，而惜乎史之阙文，不得考而详述之也。

　　抑就汉族文化之进步观之，犹有可以确证前说之不为诬者。何也，汉人以伏羲、神农、黄帝为三皇，始开物成务，然考之于史，伏羲、神农之功业，远不如黄帝之彪炳也。伏羲所可纪者，不过画八卦、定婚娶、造干戈、铸货币数事而已；神农所可纪者，不过艺五谷、尝百草、作耒耜斧斤、兴陶冶数事而已。至于黄帝，而忽光明灿烂，呈不可思议之奇观。其声名文物，不徒一扫上古野蛮之旧习，抑且开近世文明之先河，即伏羲、神农之所造作，亦多赖以完成之。黄帝才智兼固人矣。然一手一足之烈，而使世界弹指庄严如金在铸，如陶在冶，其说无乃太可疑耶。或曰由神农而变为土著，故文化得以骤进。然神农至于黄帝，中历八主，而不闻进化，独至于黄帝而突进如此，则其说未必然矣。或谓黄帝之时，仓颉作而文字兴，文字兴而记载详。夫以黄帝之雄才大略，则其臣必又有侈张功德，以夸耀天下后世者。此其说近似矣。然而以意度之也，昔者罗马灭希腊，倾其精华，以自宏饰，于是有恺撒时代之盛况。古书亦言，黄帝灭蚩尤，南巡登熊、湘。意者黄帝此行，固以示威于苗众，亦且欲亲睹其文化，以为本族改良进步之标准。若汉族之法律之宗教之工艺，莫不有所渊源于苗族，是其例矣。如此岂不可为苗族有文明之确证乎。

　　大抵地理与文明之关系，可分温带为南北两部。南部之文明常先发达，而其既久也，则每流于文弱，而为后进之北方文明所征服。北方文明者，发达较迟，而常挟其刚挚之气以摧毁南方文明。故中国有汉族，继苗族而代之。欧洲则有英、俄、德、法，继希腊、罗马而代之。近世言人种者，以为斯拉夫族，方兴未艾，足知南人固不能绌于北人也。然则汉族北方之文明，其犹近日之南斯拉夫人种欤。

　　载《光华学报》第一年第二期

　　署名：恽代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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