恽代英·民国八年四月日记

四月日记(1)

　　一日　星期二

　　自省，补数日日记。睡晏，宜改。教耀苍弟书。校务，上课三时。打电话向汉口商务书馆购书。访海琴，约至校与鹏九、粹庵诸先生商订美术工艺研究会。

　　本星期课程：

　　星期四五点半，在化学室，制油墨或墨水。

　　星期五五点半，在特别教室，制粉笔画。

　　星期六三点，在第一教室，水彩画。

　　与雪盦商植树节植树事。

　　现在校中之状况，在教师方面，于管理之多取放任主义，颇不满意。大抵待教师毫无礼貌之事，虽贤者亦不免，故激起此反响。而同学方面，于体育之多取干涉态度，颇疑吾等之不提倡体育。又于教师之不良者，亦多责备究竟。所谓教师不良，悬标准太高，则多失望。又各有主观之意见，几于不可理喻。做公共事固当有此等难处，惜吾袜线才，殊不知何以处之也。

　　二日　星期三

　　自省，校事又颇多棘手处。吾深信，同学之各为其自己幸福有所责备，即有失当之处，亦为应有之行动。只此校财力棉[绵]薄，再无以安教者之心，诚虑他变。吾交游又极少，虽于此有自由黜陟之权，顾不敢不迟回审慎，乃至无所措其手足。心中甚望能将此校事暂卸去，仍实践我往南京见习之志。只此观目前校务，又似未必可能。抵羊触篱，进退两难。哈哈！又入窘乡矣。校务，上课三小时。改本子。阅日记。核帐。为香浦、子孚改稿。

　　为学生时，恒怪教职员不知体恤学生情形，大抵此等意见固多，以未谙事情，故多苛论。然如一为教职员，全不自顾前日自己所不满意之事，甚至蔑弃同学应有之权利，以独行其是，吾终耻之。此吾之屡好注意同学意见，以自窘之微意也。惟此校即今日之景象，已为一时之粉饰太平，若脚色略有移动，完全无后备之人，此岂久计耶！一则教育为勤苦事，再则教育为大费研究之事，中才不易为上选，而上选又非能安于此校者，则奈之何哉！

　　三日　星期四

　　自省，校事欿然之处，未能释然于心。伯言谓，由我求治太急，故力不胜而弊生。吾意吾之心大才短，不可自讳。然若不勉强求如今日，则并今日之景象亦不可得，受害者将不少矣。校务，上课三小时。改本子。阅日记。写分柱帐。编本期周刊。美术工艺研究社开始工作。

　　凡一团体中，其主要人物冗阘而懦弱者，此团体必无生气。主要人物阴险而自私者，此团体必无实力。主要人物发扬而嚣张者，此团体必无团结精神。故必通达事情，能任劳任怨，而复能博爱无私，然后能使此团体结合而发达。有能力可以上人，即为至不易得事，然或于此不知善用其能力，但或以骄傲之气惹一团体之嫌恶，此诚暴殄天付[赋]之特长，除自咎外，无可诿卸者也。又或只知自私，结果群己两受牵累，俱失利益，此亦可戒事也。

　　四日　星期五

　　自省，始为潘毓藻君改本子，又多一助人之事。七班亦似气稍浮过其当，吾颇抑之。总之，吾之无能力，不谨慎，实使致此，自问赧颜。然我之作法自毙，即提倡同学权利之思想，又无法应同学之要求，以使我陷入窘乡，我终不以此为失着也。校务，上课三时。阅《大义觉迷录》。赴四班讲演会。任松如来校讲小学训育，余旁听，颇有理动人，真教育家也。与希葛、云鹄等论校事。与叔澄师论校事。

　　余观近日校中之情形，其所以形骚动者：（一）由吾等既只求有益，不拘部章，故同学之理想乃有不顾事势，惟求有利必兴，有弊必革之概。（二）由吾等只求有益，钟点可酌量增加，故同学乃有增加钟点之要求。（三）因吾等提倡权利思想，正当之权利思想吾等无以应之，而不正当之权利思想亦随之而发扬。（四）因吾力求与同学平等，不拘礼数，同学对于其他教师亦多轻忽不敬，至令教师多烦言，生他心。为事不易如此，向使吾失败。吾甚愿以吾之办法请天下批评也。

　　五日　星期六

　　自省，今日袁盛柳先生（武昌高师附中体育教师）来参观，余与言，新势力欲求战胜，须新势力能奋斗而持久。因自念近日每有乞骸骨归田里之心，此无愧于奋斗持久之语耶？余因欢迎新同学会，以至诚为同学解释办事之未易满足。在仁社，又与同人商议，乃定志在不使同学嚣张中，不变向来态度。吾意应作之事，虽由此所作事而生困难，吾等终不容不作也，其余则听命而已。校务，上课一时。改本子。校时周刊。到欢迎新学生会。夜与希葛及唐际盛君畅谈。

　　今日仁社开会，我因事到迟。我所报告：（一）提倡正当的权利思想，虽由此生困难，在所不避。（二）假票不必求用，以败信德。会后，又商定力求无谎，不得已时宁直谢不答。此事能否做到，则问题也。复初等因上次开会颇受景陶与余之影响，在校亦大活动，此亦佳现象也。

　　六日　星期日

　　自省，今日因游观，激起耀苍弟正当欲望，以鼓励其求学，且告以力除少爷派颇为得法。告岳母，言姚庆弟与惧其怠于学业，不如防其过勤于学业；与徒虑其老实，无宁使之交友，常常活动，亦可治骄侈孤癖之弊。告仲清，即不入社亦可约人共作日记。再总宜于德性方面助人，渐养领袖资望。

　　校务，改本子。与景陶谈，惟望同学知凡事在进化之阶段中，自然不能尽善。此在一方相机改进，一方善自利用。急求之，必败事。又商，谓就事理两方言之，中学卒业决宜有生活技能，故课程必变通。

　　香浦、希葛近来主张均不避偏激。吾告以学说欲以动人，非文字所能生效。文字所言，世人不过各就其利，便于己之私心者，则取以自益，故每利未见而弊先形也。虽孔子之说亦犹如此，即无政府主义亦何不然。夫以头脑纯洁之人唱此说，初何不可，只是世人果皆纯洁如我乎？即我果完全纯洁乎？吾人以数千年遗传，数十载熏习的鄙陋心理，即自身亦难保，不于无意中假学说以自陷于罪恶，况他人乎？我信恋爱自由，而不敢有女子之交际，即以吾斯之未能信之故。世人更不如我者，亦车载斗量，彼得此理以自文其私，岂非为虎傅翼乎？抑为《新声》计，则大不必取过激标准。文字本不能动人，即动人亦至有限。吾以前作杂志文，终不过混金钱闹名声耳，由此，故《新声》本身无价值。其有价值处，一可以启发一般可以上进少年的思想，一可以提起后来同学作出版物的兴味。然若取过激标准，则与社会相去太远，易起人骇怪之反感，即可以长进的少年，亦将拒绝不看。因过激则易召干涉，既损自己之兴味，后来出版物亦因此受影响。如此，则《新声》之出版，不几于专为几人出风头之地耶。

　　吾意希葛等意欲自己学说归一家数，故曰：旗帜要鲜明。然吾等旗帜果即与过激派完全一致乎？吾自信无政府主义，即信当即刻为实际之预备，当以建设为破坏之手段，当速养民智民德，即大同生活之习惯，当使不正当之阶级畛域自然消灭。吾明为信无政府主义者，然不愿与一般所称同志者强称为同志。吾等为人类福利，故良心相信此说，初本不为要结标榜也。“旗帜鲜明”，吾意良心极力避除统笼之弊病则可。至于日号于人前曰：我某主义家也。必使他人视我为异类，则我之主义反不能行。何若不露色相，以赢得其同情，渐求其同化，尚不失循循善诱之旨乎？即以希葛、湘浦言，近来切实助人事，反因各种困难不易多做，受彼等之益者反较前少。非以太直情径行之过乎？则何为欲再接再厉也。

　　七日　星期一

　　自省，今日在惊风骇浪中已平安的渡过了一个浪头，总算邀天之幸。盖同学因求美备之心太急，又加感情作用，吾颇虑其有轨道外之行动，以致两败俱伤。故于九班反复叮咛，尚颇有效。惟八班竟不能谅，幸曲为譬说，尚能悔祸。吾每念事业之进行本多挫折，同学再不宜又节外生枝，殊可信吾等之诚心。假以时日，决不孤[辜]负同学也。

　　校务，九班谈话约二小时，授课十分钟左右。七班授课六十余分钟。八班谈话约半小时。偕景陶参观高师附小运动会。改本子。订八、九班特别坐位。改课单。

　　八日　星期二

　　自省，不免随意说谎。颇能惩忿心。余不能以礼待人，亦不欲人以礼待我，故任此校事，极力求与同学平等。吾天性对任何人不敢以父兄师长自居，且何德何才配作人父兄师长耶？然今日思之，有礼者，为己则可去骄狂癖陋之恶；对人又易博得敬爱之心。吾校之教育若于礼毫不注意，亦训育大缺陷。校事，订八、九班特别坐位。写课单。渡江换风琴。取款。改日记及练习本子。核帐。

　　九日　星期三

　　自省，拟作《中学校教育论》，不知何日有暇可以搦管。下午，偕寿民出游，未免浪费时间，但游息亦不可少之事。允寿民渡江演讲。校事，上课三时。七班始令其习英语，口头问答以促其速听、速说，为会话之基础。不如此而习会话，只会听goodmorning〔早安〕只会说thankyouverymuch〔多谢多谢〕而已。九班渐愈多用启发式。改本子。阅日记。编新闻。

　　为希葛等言作中文之法，初步只求清畅。其法：

　　（一）多做。能每日作日记，并宜稍记长，最佳。

　　（二）用心做。凡恐讹误之句之字，皆宜慎查再用，用后如觉不妥，宜问人，或注意看书时之比较。

　　（三）不甚明白之典故及辞藻，最好少用。虚字亦以少用为宜。

　　（四）多看课外书报，使脑中多造句模范之观念。

　　苟用此法，清畅不难求也。再求深造，则须注意文气文调文格。此则除上述外，（一）多读。选最爱之文读之，因此常为彼天性可近也。（二）渐养有条理的思想。如平常之分项或列表，皆有益也。

　　十日　星期四

　　自省，与兰轩从容谈话，吾甚望其必能去浮嚣之气，以为一群造福。吾深信，兰轩将来必社会有益人也。九班阅日记与强迫演说二事，颇能助同学思想，已有成效可睹。购书约一千文。校务，上课四时。刘昌绪君亦开始作练习，我为改正。实则低能之同学，如韩克五君等，最宜亦作此练习也。编新闻。改本子。阅日记。核帐。

　　教师所以不能于所授之课缩短年限以卒业，或每有超过部定章程者，皆由误于以“常识”为标准，历史则欲知二十四朝之详情，地理则欲知五大洲之详情，而不顾学生究竟需要若何，此大弊也。吾每言英文两年可以供用，无他巧技，惟察学生需要以定教授之对象故。

　　暂拟理想之中学的课程：

　　第一年，训话〈一〉（发讲义）。国文（以求清畅为主，专教时文，用自学辅导法，教师检阅日记，不另作出题之文亦可，即由日记促其看报及他书）〈六〉。英文〈六〉（即用英文第一、二新读本，每日一课，一年可完，注意作练习，又堂上考问每时可占至三四十分钟）。算术〈六〉（用最浅本，其无用者不教，为第二年之预备）。生物学〈四〉（动植物合并注意实验）。本国史〈四〉。音乐〈一〉。图画〈二〉。手工〈四〉（注重实际艺术）。演说〈一〉。课外之早操，二分间体操运动，阅课外书报、园艺、学校服务均定时强迫行之。生物采集或写生、旅行，常为之自由结会提倡之。

　　第二年，训话〈一〉（同前）。国文〈六〉（阅日记，并作书札论说及其他应用文，选讲浅易之古文）。英文〈六〉（读科学读本，练习会话，作文）。数学（英文本，用新数学教授法）。卫生学〈四〉（以生理心理为基础，下半年换地理，但只指自然地理、人文地理及地质而言）。本国史〈四〉。音乐〈一〉。图画〈二〉。手工〈四〉。演说〈一〉。（课外同前）。

　　第三年以后分组。甲、乙数学〈六〉（同前）。西洋史〈四〉。物理〈二〉。化学〈四〉。均用英文本。训话〈一〉。乐歌〈一〉。

　　（甲）国文〈四〉。英文〈四〉。心理学〈二〉。演说〈二〉。

　　（乙）化学制造〈四〉。手工〈四〉。工业大意〈二〉。农业大意〈二〉。

　　第四年，文学组训话〈一〉。国文〈十二〉。英文〈六〉。法制经济〈四〉。四年级之学科，以造出恰可供用之人才，其课程以自习为主，不宜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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