恽代英民国六年日记·八月下

八月下

　　二十一日　星期二

　　天气，晴。早起，七点。晚息，十点。智育，无。交际，至海观处，偕至青年会严少怀处，取名片出，遇杨行健于途，同至伯言处，又至行健处，因本约同行，今又拟不同行也。归后，行健来，仍决同行。海观、飞生亦至，至二点乃去。余急出，偕行健渡江访绍文，登江孚轮。九点开行，颇不能惯。终夜安眠不过四五时。

　　此格未及记，今补，将夏令会会所绘于此。

　　

　　此次到会者，有学校二十三，代表一百一十，领袖三十三，共一百四十三人。

　　二十二日　星期三

　　天气，晴。早起，五点半。晚息，十点。智育，无。游览，今日平明过武穴，九点钟至九江登岸。偕绍文等至陈君家（此间交通银行副总理），吃稀饭。出，坐汽车，每人洋一元四角。二十五（分）钟行二十五里，至莲花洞。步行上山二十里，坡甚多，绍文甚健步，余与行健缓行，且行且息。中有须连上五六百步之坡子，极吃力。及后达山间平路，行路如休息矣。达莲峪、去岵岭五六里，派与金陵大学数君同房。

　　居床顶上，余虑跌下，亦有味也。

　　清晨起，精神甚爽健。至舟前，凭栏，书致葆秀一片，终不免儿女子之私。时，朝阳初升，微风拂面，两岸但时闻鸡犬，颇有味也。

　　登山时，每想及奔杨《天路历程》一书，及至山中，则入桃源，隐居之乐盖如此夫！罗马教牧某言，老子所云，视之不见，谓之夷；听之不闻，谓之希；搏之不得，谓之微。希、夷、微，即耶和华也。其音近而不闻、不见、不得，亦与上帝为灵义同，犹太旧例，人不得呼耶和华三字。老子亦分言之，盖不偏讳义。日鸠山秀夫言，化学家研究鸡卵之成分原素，以人工化合之卵形无异也，而孵化则不能。此生命不由物质之证也。约翰曰，予人以生命者，灵也，而肉不与焉。

　　二十三日　星期四

　　天气，晴，午雨。早起，六点。晚息，十点。智育，阅《基督教徒之生活》。体育，操活动肢体之体操数节。聚会，早七点半查经，Rattenbury〔拉顿伯里〕领第十班，余属焉。八点开会讲。

　　十点开会，陈金镛讲战争之代替。十一点，郑和甫讲何谓基督徒。晚七点，马林讲信可以至上帝。八点开代表会。游览，偕行健游牯岭，有中国街六条，西洋街数条。遇雨归，寻他路反。

　　马林言，人非由明而诚，乃由诚而明。诚固可以明，然所诚若干，即所明若干。如诚心为基督徒，则所明至为基督徒而止。若欲大明，还须大诚。大诚者，不限诚于某一小部分也。

　　在此每日三餐食量大进。瀑布声终日震耳，如倾盆大雨声，亦足乐也。望鄱阳湖风景一日数变，亦足怡目悦神。牯岭沿溪河作街，亦雅洁。西人小儿多赤足游戏，胫血色甚佳，可见吾人保护小儿太过之过也。

　　二十四日　星期五

　　天气，晴。早起，六点。晚息，十点。智育，阅《基督教之生活》。体育，戏药球，九点时。聚会，查经，讲战争之代替如恒。八点，有官学校班张福良先生领之，余属焉。晚七点，马林Dr．W．E．Macklin〔麦克林（即马林）博士〕讲以医生为职业。游览，偕Japlik〔贾普利克〕赴二三重山，约七八里，至南康岭，可望见南康城。此处仍看见鄱阳湖之一部，湖可谓大矣。下午，江苏省学校开一会，颇谐谑可笑。

　　张福良言，大抵所有不道德的行为，皆由于器官之用，不得其合宜天然之道。故Mr．Price〔普赖斯〕言，救济之法最好常邀医士至学校演讲，庶几人知误用之害。二氏之言可谓中肯。余意各学校学生如能联络结一卫生研究会，亦有益事也。

　　Mr．Price〔普赖斯〕美国人，而生长于江浙，操江浙语极娴熟，与罗良柱君今日合作游戏。罗在前手后放，Price〔普赖斯〕身隐后而手前伸，罗说话而Price〔普赖斯〕作手势，人皆大笑。又一人吹笛，Price〔普赖斯〕以两手作声与笛相合，此外又有二人互说笑话而皆不笑，其后乃偕作大笑，亦妙！罗君，文武中西庄谐皆有特长，妙才也。

　　二十五日　星期六

　　天气，晴。起居、会聚如恒。此以今日为例，列一作事日表。六点起身，余等即就溪边迎日洗面，甚有味，冷水亦不妨也。六点半守晨更，即阅《基督教之生活》也。七点吃稀饭三碗半。七点半查经（共十一班）。八点，官学校研究班今日仍继续研究学校道德。九点，体操。十点，除[陈]金镛讲战争之代替。十一点，Dr．E．H．Hume〔休姆博士〕讲The Mystery of Prayer〔祷告之奥秘〕至十一点半。一点，午餐，以后出游（或作体育，余多出游）今日因Mr．Jordan〔乔丹先生〕约至其家茶会，后往观本会与牯岭西人赛棍球。六点归，吃饭，余常吃三碗半。六点半休息（各领袖聚会）。七点，Mr．W．F．Hummel〔赫梅尔先生〕讲The Call to be Teacher〔邀请作教师〕。胡厚斋君讲The Call to be Association Secretary〔邀请作协会的秘书〕。八点，代表聚会。九点，休息。十点睡。

　　张福良先生言，学校旧生应扶助新生，良然！良然！

　　Mrs.Jordan〔乔丹夫人〕目色完全淡碧，身曲而细腰，如吾人视之必认为奇丑，而无人愿与结婚。此中西美观之异，其茶话仅点心二盘，同进数次而已。西人棍球队中有一人，面上黑毛长满，带[戴]中国墨睛眼镜，形状既丑，举止亦怪，若人在万山中骤遇之，必以为妖怪无疑，亦可笑也。

　　连日聚会颇有受益。彼辈虽宗教徒，终不失为善人，嘉言懿行，颇多可观感者。然谓耶教为惟一之真理，吾固不信，此中人亦不能自圆其说。大抵耶教经人推阐解释，已不全是耶稣本义。言耶教可包含众义，犹吾国之言仁字义字可包含众义，或言孔子集大成，皆似是而非也。

　　在此，最可纪之事为听泉看云。每至人静时，辄疑门外大雨，即泉水奔腾声也，四山常常起云，忽而围绕身旁，忽而霍然开朗，远望鄱阳湖上，白云数行，吾人所居之地在云上数十丈也。有时两山间为浮云铺满，除两峰外，中间如坦途而为雪埋者，至次日犹未尽散，如山也。

　　二十六日　星期日

　　天气，雨。作事如恒。今日停止多数之会，惟Dr．A．M．Sherman〔谢尔曼博士〕讲Sins and The Victory Over It〔罪恶与战胜罪恶〕，大旨为多体操，多浴，少盖被，独睡，认罪，信基督，其意亦颇有可采也。

　　下午略看《青春之危机》，《保真法语》等书，与Price〔普赖斯〕畅谈宗教各执一说，彼借The Meaning of Praycr〔《祈祷之意义》〕及《证道集》于我。

　　夜，Mr．Pay，Mr．Oleson，Mr．Gould〔佩先生，奥利森先生，古尔德先生〕讲Students and Christianity〔学生与基督教〕言，美国学生夏期多为乡村生活。Mr．Pay〔佩先生〕与武汉代表谈话。

　　二十七日　星期一

　　天气，晴，微雨。早起，六点。晚息，十点。智育，阅The Meaning of Prayer〔《祈祷之意义》〕。会聚，查经半小时，参议会一小时，讲战争之替代一小时，C．H．Sparham〔C．H．斯帕尔哈姆〕讲The Reasonableness of Faith〔信念的理性〕。

　　夜，开游艺会，其游戏最有味者，或作猴戏，或扮作蜡人言语，或长衣赤足而扬其腿作吹打状，口中作乐声，或十数人各戴假面，持洋伞、雨伞、草帽、棍子、饭盆等物，伪为作乐状，而旁置留声机奏军乐，又二洋人作理发师，一洋人求理发，被用扫帚、刷鞋粗刷刷面，大急而逃。

　　余拟归鄂后创Good Student Society〔好学生社〕，此会既经发起，当力求不失败。故余发起时，（一）当极力谨慎，从小处作起，务求可以计日程功。（二）凡会员皆当使有职务，群策群力。（三）极力减少不必须发生之阻力。余决不以使此会含基督教精神。余决不惜选会员以吾与人为善之旨。

　　但有二种根本之义：（一）此会为自治的非他治的，故无罚则。（二）此会为利他的非利己的（除关于道德方面外），故不为任何人利用。

　　二十八日　星期二

　　天气，晴。早起，六点。晚息，十点。智育，无。会聚，胡厚斋讲Christian Brethten〔基督教教友〕。参议会。游踪，余观彼等赛队球后，偕行健、孔祯出，至张福良先生家，四钟乃决至仙人洞。行五里先见御碑亭，有明太祖刻石诗一，余购其拓就之一纸。回望仙人洞，乃在来路之山背后，乃下坡就之。见供有梨山老母，其后为石崖，水滴滴下，有穴承之。颜曰，琼浆玉液，始知佛手岩，亦即此地也。见同人有西行者，问之，乃知距三里有天池焉。余欣然欲往，行健不欲行，强之乃可，行至天池一旧寺也。僧言，此地宋时为一寺，犹有一塔（尚存），即其旧迹也。后渐衰，至明太祖与陈友谅战，避难于此，及为帝，大兴此寺，上覆铁瓦，外有铁栏。铁瓦今存两片，寺僧指示焉。铁栏桩眼亦存，其言可信也。于悬崖处建一小坛，僧指对山底处言，一老僧在其下修行，常人不能至，施食者从崖上悬而下之云。吾等观竟反寺，稍进茶，见案上一明太祖画像，眉目均斜上，耳长倍于常人，颏突出，真怪像也。又一僧导观龙鱼，良久，见池中出一尾，未及端视已没。据云，此鱼有四足，足有五爪，然体甚小。池中生者亦多也。闻黄龙寺距此止四里，而时已六钟，不能往。惜哉！归至牯岭已上灯。余食二馒头，幸月光甚明，得反会吃蛋炒饭三碗。

　　二十九日　星期三

　　天气，晴，午雨。早起，六点。晚息，十点。智育，阅TheMeaning of Prayer〔《祈祷之意义》〕。会聚，Bishop Louis〔路易士主教〕讲Christian Home〔教友之家〕，夜江医士讲社会服务。参议会。工作，作参议会报告。

　　曾子三省其身，至死而曰：吾知免夫，可知省身之要。吾等每有立志，故不知三省，则久之而此志若存若忘矣。吾认定祈祷之效益，一半为迷信之力，一半为自省之力。其自省方面，吾决仿曾子三省吾身之法，务以省察切己易犯之病为主。吾意此中无迷信作用，其效力固止及祈祷之一半，然不似普通祈祷之宽泛无归，此中有思过、知过、悔过，一切功夫在内，其效力或有时较祈祷更大也。

　　阳明致良知，其徒之发愤有为，颇近耶教，皆一恃上帝，一恃良心也。余亦将略采良知之说，以自成就。在此，多走路不患困乏，多食亦不患不消化，皆以多运动之故。且胸腹畅爽，心气和平，每日起居自然合节。日间觉甚长，因起既早，而山间又不易夜。而日闲作事又少也。

　　三十日　星期四

　　天气，晴。早起，六点。晚息，十点半。智育，无。会聚，查经半小时，参议会中，我代少文报告官学校部经过事实。略听孟良佐（Gilman）演讲The Challenge of Church〔教会之鞭策〕。午，两湖、江西开茶话会，游戏皆嫌呆板，不如江南人士多矣。观运动会，罗良柱君第一。晚，开定志会，余自表身心均受夏令会之益，并言夏令会乃基督徒事业，凡非基督徒应互相勉励以胜过基督徒。且夏令会为真基督徒事业，凡假基督徒应知自勉，无令一般非基督徒笑人也。

　　吾在定志会所言颇生影响，舒遁菴以非基督徒，欲与吾于宗教问题有所研究，饶志安以基督徒，欲与吾结交研究如何为真基督徒之法。余意祈祷、信上帝，乃基督徒之精华。不为此，而自谓基督徒，则假基督徒必矣。Mr．Price〔普赖斯先生〕于吾宣言，当为最好非基督徒以后，起立言彼一己之经验，人舍倚赖上帝不能为事。此其言盖为我发，其意甚可感也。

　　张永训先生言，人人以其经验言，皆信有上帝，故上帝必存在。余意信上帝乃人于不可解之事实而强加以解释之谈。原人于日月风云之事皆不能解，则归之于神，故有多神教。今人于此等不能解者既已解之，而于万物本原仍不能解，仍归之于神，故有一神教。实则不可解者，即当认为不可解，而待能解者解之。彼强名为自然或神造，皆非理也。

　　三十一日　星期五

　　天气，晴，热。早起，四点。晚息，九点。游踪，起，即收拾行装交Mr．Jordan〔乔丹先生〕料理，偕绍文、行健、孝侯等于四点半钟下山，至莲花洞，二十里矣。稍息，始见山头有日光。又行五里进食，稀饭二碗。又行二十里，不稍息，至乾塘湖渡之，至交通银行。三餐均在是间，并浴于是，太不情矣。余鞋上既多尘垢，裤又脱线，早起着夹袍，而九江天热不能脱，窘极。至街上拟买瓷器，价贵未买。六句钟许，上瑞和船。船上熟人甚多，月明如昼。余数庐山有二千六百层坡级，其不成级者不计。少文谓有三千四百层。

　　余此行共用洋八元。所新交之友如下：

　　张福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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