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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众》发刊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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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有人要问,目下的中国,还有民众么? 这是不错的,中国目下的民众,实在是一点儿势力也没有,一点儿声气也没有。在大街上坐汽车,或大踏步过去的,不是身穿制服的军官,便是什么什么委员,什么什么长。报上头,在最重要的地方登出来的,不是某要人行踪,便是某委员的启事。民众的事情,民众的存在,在什么地方,都看不出来。 然而我们再仔细一想,这些某要人,某委员坐的专车,汽车,或人力车,是哪一个为他们开,是哪一个为他们拉的?这些要人委员们吃的米和菜,是哪一个为他们种,哪一个为他们做的?他们坐汽车,养姨太太的钱,是从哪里出来的? 脸上背上流满了大雨似的汗,在烈日底下,在机关车的旁边,在污泥的田里,屈了背,弯了腰,在那里工作的,是什么东西? 买一斤盐,剪一尺布,吸一枝烟,租一乘车,典一亩田,要两重三重的贴印花,要五块十块的拿出去,一举一动,都要出什么税,上什么捐,这为的是什么? 这五块十块的捐,一分二分的印花,何以在上海的一角,在一个月中间,会积到三千万以上的? 我们把这些问题一想,才知道目下的中国,虽则在社会意识上,没有民众的存在,在利益享受上,没有民众的分儿,然而实际上,填在社会的最下层,时时刻刻,各到各处,在那里受压榨,被宰割的,仍旧是民众。中国的民众,仍旧是有的,那些坐汽车,穿制服、登启事,住洋房的人,仍旧是少数。真正的在从事于制造、耕种、服役,而又到处在被杀被欺的,仍旧是多数。 多数的民众,现正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受的苦,受的压迫,倒比未革命之前,反而加重了。可怜他们大多数都是有声带的哑子,吃了苦,喊不出来。可怜他们都是有眼球的瞎子,目前有了危难,受了几重的敲剥负担,还认不清谁是你们的仇敌。 我们几个人,是有一半说话能力的小孩子,是不知说谎藏丑的鲁莽者,是天真未灭,在圆光的镜里,还能看得出鬼蜮①的原形来的贞童。 我们想凭了我们的微弱的目力,用了我们的不善诡辩的喉舌,将所见所闻,和所受的,赤裸裸地叫喊出来。 我们不想做官,所以不必阿谄权贵,我们不想执政,所以并没有党派,我们更不想争地盘,剥民财,所以可痛骂新旧的自私自利的军人,我们是被压迫,被绞榨的民众的一份子,所以我们敢自信我们的呼喊,是公正坦白的。我们要唤醒民众的醉梦,增进民众的地位,完成民众的革命。 法国的革命家说:过去的民众是什么?是Nothing!② 将来的民众是什么?是Every-thing!③ 我们是大多数者,是被压迫者,是将来的大革命的创始人。革命的民众,大家应该联合起来! 一九二七年九月二日 【注】 ① 鬼蜮,比喻用心险恶、暗中伤人的人。 ② Nothing,英语,无,没有。这里有微不足道的意思。 ③ Every-thing,英语,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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