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审判工作中的几个问题|谢觉哉

谈审判工作中的几个问题

　　（一九六三年五月八日）

　　我要谈谈审判工作上一些值得我们注意的问题。

　　一、要学习法律。现在法律不大完全，中央正在搞刑法（草案），还要搞刑事诉讼法。目前现有的法律还不够完备，法院组织法四十条，是法院基本的法律，里面讲了许多道理，譬如法院任务是审判。审判目的，一个惩办、一个保护、一个教育。法院组织法第三条，就明确的规定，惩办反革命和一般刑事犯罪，保护人民正当权益，最后总结两句是“人民法院用它的全部活动教育公民忠于祖国、自觉地遵守法律”。我们现在判刑目的就是要将来少处刑，乃至于无刑。刑法也是一种教育作用，惩一儆百，或杀一儆百，惩的含义是有的杀，有的关，有的管，有的批评教育。所谓“惩前毖后”，就是把以前不好的事作为一个教训，以后不要再做，不是都要惩办。因此，就看我们的工作做好了没有，也就看是否符合这个要求。

　　上级法院监督下级法院问题。组织法规定，上级法院监督下级法院工作，这一点过去没有做好，首先是最高人民法院。所谓上级法院对下级法院监督，人家来上诉，我们就管一管，人家不来上诉，我们就不去管他。仅是这样的监督是不够的，省法院要经常监督下级法院，直至基层法院。下级法院办的案件，就是犯人不上诉，上级法院发现案件办得不妥，上级法院可以主动的命令下级法院再审，或者把案子调上来自己审，这一道关要不要，我想要的，过去没有做好。这不是制度不好的问题，是我们执行的问题，首先我们要把已有的法律看一看。法院组织法有一条是抄宪法上的“人民法院独立进行审判，只服从法律”，它的精神我们没有弄得清楚，当然也没有人说它不对。可是真正实行这一条的比较少，为什么法律上要这样规定，因为法院是专门机关，不是同其他机关一样，处理案件时要提出自己的意见，当然有些案件是要报告党委批准的，有些有明文规定要由上级机关决定的，但一审机关要提意见，你是专门搞这个事情的，对这个事情熟悉，能讲得出道理，不提处理意见怎么行呢？我在上海听汇报，有一个案件说是区长决定，不是法院决定的，我认为这样说法有毛病。法院有没有提出自己的正确意见呢？即是说别的机关不是专门搞这事的，你应该提出自己的意见，为什么要这样判，为什么不能那样判，要说明理由，上级机关批准这个案件时也会考虑你提出的理由。所怕的是自己不提出意见，要上级批准机关代你提出意见，那就不能说这是独立进行审判了。

　　现在最缠手的是婚姻案件，《婚姻法》是比较完整的法律，婚姻问题复杂，情况多样，不能在《婚姻法》上再多加条文，现在不是条文问题，而是工作方法问题。我们《婚姻法》不大宣传了，现在群众对《婚姻法》也不大遵守了，法院判案子，在判决书上不提根据《婚姻法》那一条规定，因为他自己没有学好，看来法律还是要认真学的，以后还有法律颁布出来，以后更要继续学习。法律从那里来的，是根据统治阶级的经验和形势需要而产生的。资产阶级法律也不是一个人坐在房子里想出来的，是多年的统治压迫剥削劳动人民的经验。总结维护资产阶级利益，积累了许多经验而写出来的。无产阶级专政时间短，也有了一些经验，才写出来现有的法律。我们法律以前，先有政策，有了基本政策。在取得经验后而写成了法律，运用时又要根据当时的政策执行，更能保证它的正确性，使它逐渐完备，也不是一下子就写出来的。如惩办与宽大相结合的政策是对的，但很渺茫，如何宽大，如何惩办，根据经验便创造出来惩治反革命条例，现在看来不够用了，又得搞刑法草案，在刑法草案中规定犯什么罪，判处几年到十几年的刑期，有个幅度，就是根据政策定出来的。法院审判人员在这个幅度内从轻从重的判罪，就比条例又完备得多了，但运用时还要根据政策研究量刑。中国有这样古话：天理、人情、国法。这几个字大家知道，什么叫天理，不是有一个上帝给我们制出一个理来，而是在社会实际生活中大家得出一个共同遵守的道理。“天、地、君、亲、师”是封建时代的天理。资产阶级有它自己的道理，无产阶级也有它自己的道理，无产阶级的道理就是集体主义。人情在每个阶级社会里也是不同的，仅是理、情也不能解决问题，还要有法，法就是根据情和理制定而行使的，我们要研究这个东西。

　　二、法院办案子要加强调查研究，弄清事实真相才好讲道理。为什么要这样判决，要讲出道理，道理从那里来的，要根据调查研究，熟悉情况。我们看判决好不好，首先看判决书有没有道理，有道理才有说服力，道理又不能离开事实，离开事实又讲不出道理来的，所以要调查研究。昨晚看扬剧《三关审子》，大家看过没有？没有看过可以看一下，看过的可以再看。三夫人要杀关志春有道理，有证据，毒箭上有关志春的名字，他也供认是自己的箭，再怀疑是多余的事。二夫人不同意杀也有道理，看汪文焕这个人平时就有点鬼鬼祟祟，再看关志春平时为人正派，打仗很勇敢，忠心为国，为什么能会叛变了呢？有怀疑，要证明关志春这个人，要解脱关志春的罪，就要有证据，以后二夫人找出证据就讲出道理来了，说三夫人自以为是，不研究具体情况，偏听偏信不好，把好人当作坏人，把坏人当作好人，几乎把自己亲生的儿子杀了。三夫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教训是对的。象这样的案子在我们办案中也可以找得出。还有越剧中有一个戏，是《聊斋志异》中《胭脂》的故事改编的，很有教育意义。浙江省法院把这戏的剧本印出来。两个审判官是师生关系，两人对《胭脂》一案的判定有斗争，通过现场调查，把事实真相查清楚，才说服了学生的错误认定，最后将真凶手抓到，假凶手释放了。我们现在看办的案子，说服力有多大，所谓说服力就是教育作用，拿什么东西教育呢？主要靠判决书，要判决出来大家看了都心服，才有说服力。前年少奇同志在湖南曾说过：“有些地方审案不调查，判案不讲理”。所谓不讲理，为什么这样判，道理没有。有的判得虽然对，但道理说不出来，就没有说服力。

　　三、还有调解工作。这几天我们也看了这一方面的工作，你们比较注意了。前天在区法院听了调解工作汇报，昨天又访问了你们下关区的调解委员会，他们得出这样一个规律：“调解一件，教育一片”。常州有的房屋纠纷群众就不找法院处理，而找调解委员会，因为调解委员会可以帮助他们解决问题，法院没有房子，难以帮助他们解决具体问题，这是个理由。我们天天喊口号要团结，全世界人民要团结，全国人民要团结，一个公社、一个大队都要团结，人民群众打官司，调解委员会就可以帮助调解，讲集体主义教育，遵守法令，和睦团结等等，工作做好就可以解决问题，达到团结的目的。这个工作不仅公、检、法机关要重视，整个党政机关都要重视。我在天津听到讲有好几条街道很有成绩，成年来没有人告状，因为事情一经调解就清楚了。调解委员都是本地人，熟悉情况，容易帮助解决问题，双方和好也就不打官司了。现在可以说，在人民群众中间的纠纷绝大部分是调解委员会解决的，大概有百分之七、八十以上。过去在延安边区政府，出过一本书，叫《调解为主，审判为辅》，当时强调调解，出了一点毛病，什么案子都调解了，有的群众要求法院判一下吧，判了就解决问题，法院就是不判决。总之，调解是解决问题的，促进团结，政治上很有作用，减少法院很多麻烦，但调解不是诉讼的必经手续。去年召开全国司法工作会议时发了一个调解工作文件，过去很少研究这个问题，我看抓住这个工作很有好处。

　　四、还有一种经济犯罪，贪污盗窃，投机倒把。我不了解具体案件，可以想象得出来很多是机关内部人员、内外勾结搞的，现在经济都由国家管理，不是内部人员勾结外面的投机倒把分子也不大好搞。对有关主管人员检察院不大起诉，法院也不大法办，在案件上经常发现这类情况。是不妥当的，主管人员应当负有责任。有些盗窃犯与内部坏分子勾结，可以公开的用大卡车将东西运走，无人管，法院发现就应该追问那个管理部门，是否失掉这些东西？怎样失掉的？有哪些人管的？经济管理部门方面有许多漏洞，检察机关要管，发现了要起诉，法院发现这些问题也要提出来，如果能事前发现主动追查，比贪污盗窃已遂，捕人判刑要好得多。这是集体经济，爱护国家财产应是第一，我们国家发展的是靠公共经济的积累，绝不能疏忽。怎么办？我不是说要杀人或者要关人、管制人。古语“信赏必罚”，现在罚他一下，骂他一顿，作用就大了。对于那些大案，不杀、不关也不行。

　　五、量刑问题。要判得恰当，应该长的就长，应该短的就短，目的是改造他。劳动改造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办法之一，有很大的意义。人是可以改造的，看他的环境如何，好人处在坏的环境会变坏，坏人处在好的环境也会变好。劳动改造只有无产阶级专政才能做得到，资产阶级是根本不可能做到，因为阶级矛盾是不可能调和的，因此资产阶级就不可能改造坏人。我们最终目的，是建设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这方面已做出了许多成绩，过去的战犯、伪满汉奸，经过劳动改造放出去不少，当然那些人已有悔改。溥仪是一个皇帝，比资本家、地主、要顽固些吧！都改造过来了，那些人都可以改造，普通的坏人也可以改造。溥仪有一次见到我，他说：“这是古今中外没有的”。我说：“日本帝国主义对你帮助很大，在压迫下做儿皇帝做不得，有反感，教育了你。”我们这些人天天都在改造。现在检察院、法院，不能只管起诉、判决，主席提出“改造第一，生产第二”。主席《论人民民主专政》中指出对反革命分子“让他们在劳动中改造自己，成为新人”。对犯人改造也要关心，有一个时期我们把改造放松了。

　　六、省院在去年发现冤错案中有几个经验教训很好。第一个在运动期间领导头脑容易发热，缺乏实事求是的态度。做政法工作头脑发热不得，一发热就容易错案。第二个充分发扬民主，让审判人员畅述己见不够，甚至提出不同看法，就扣上大帽子，影响深入细致的讨论案件，有些问题可以发现而未能发现纠正。讨论案件时什么都可以说，说错了有人补充纠正，说错了就算了。尽管提出三不，不作记录，不戴帽子，不打棍子，今后还要注意。有的同志怕讲话，有意见不提，明哲保身很有坏处，说错了不要紧，其实有意见不说也是个错误。这个教训很好，今后要经常注意。第三个在审理中发现疑点，缺乏认真研究和亲自深入现场查证，有些问题到现场了解一下，真相就可大白。《三关审子》戏中二夫人不是到现场上去吗，查一查问题就查出来了，《胭脂》、《十五贯》也是如此，到现场去就弄清楚了，当然到现场也不一定就可以弄清楚，但你不去现场总不会弄清楚吧！我们办案要吸取经验教训，既是教育自己，又是教育别人。

　　最后要讲几个具体问题：（1）法院是担负无产阶级专政的重要任务，操生杀予夺之权，必须慎重认真，保证质量，尽管上面有个批准手续，但还是要看你们提出的意见，上级不可能再看一遍案卷，尤其是现在审判建设，技术鉴定还不完整，人员数量不足，质量参差不齐，更要你们积极主动的注意提高办案质量；（2）你们有没有法庭，没有法庭问案子行吗？也不是要高楼大厦，总要有一个法庭，有个座位谈谈；（3）有的地方没有法警，有些事情，要这些人去搞的，如提讯犯人，并防止犯人当庭行凶等；（4）我们司法干部要有信心，要有革命的事业心，也要有终身搞好这个工作的决心。在我们工作中有时会遇到困难的，有困难可以提意见，有些是可以自己解决的，有些是要上级解决的，你们提出意见，党委领导上会考虑你们的意见的。如编制、公证、法律顾问处等等，讲些道理，把它建设起来。搞这些事情的干部大都要三十、四十岁的同志，一般说年纪大些有社会经验，心情也不那么急躁。

　　希望大家要努力工作，我和邵老年纪大了些，还是要努力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庆祝建国20周年时，司法界要在法律建设方面做出更大的成绩。因此，要做长期计划，认真锻炼自己，还要培养后一代，现在不培养怎么办，过去培养调一些老干部训练，现在中心放在政法学院出来的学生，在工作岗位锻炼几年，他们有文化基础。做法院工作没有文化是不行的。总之，要努力干。

　　根据记录整理）

　　(1)这是谢觉哉在江苏省和南京市司法干部会上讲话中的一节。题目是编者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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