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传统中的艰苦与愉快|谢觉哉

革命传统中的艰苦与愉快

　　（一九五七年）

　　中国人民解放军通信兵部政治部青年队，要我讲讲艰苦奋斗的革命传统。这个，我已在别的地方讲过了，我不想重复。也许我经过的艰难险阻不多，现在留在记忆里的倒不是当时的苦’而是当时苦里的甜。想在这方面讲几句话。

　　有诗为证。“一车土又一车泥，填海移山记往年；今日愚公开口笑，烟囱林立稼无边。”这是几年前为一位同志写的。毛主席常说：帝国主义、封建主义是压在人民头上的两座大山，我们要学愚公移山一样把它铲平，我们做不到，我们的儿子来，儿子做不到，儿子的儿子又来，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总有一天把它铲平。现在，我们及身看到山铲平了，我们的子孙不是来“移山”，而是在移去了山的平坝上建立社会主义。难道，有比这样的事更快乐的吗？！

　　山移了，快乐；但移山的时候是苦呀！其实不然，毛主席诗：“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更喜眠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雪山不是危险可怕吗？而红军对之是“更喜”，是“开颜”。为什么这样？毛主席说：长征是宣言书，它向全世界宣告，红军是英雄好汉，帝国主义者和他们的走狗蒋介石等辈则是完全无用的；长征宣告了帝国主义和蒋介石围追堵截的破产。长征又是宣传队，他向11个省，大约2亿人民宣布，只有红军的道路才是解放他们的道路。不因此一举，那么广大的民众怎会如此迅速地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篇大道理呢？长征又是播种机，他散布了许多种子在11个省内，发芽、长叶、开花、结果，将来会有收获的。总而言之，长征是以我们胜利、敌人失败的结果而告结束。

　　我们正在做我们先人所未做过的伟大事业——英雄好汉的事业，怎么会不“更喜”，不“开颜”？！也许有人说，精神的振奋，必须有相当的物质的支持，长期的革命过程中，物质是太苦了，苦到难以使人忍受。不错，是苦，但苦到难以忍受，则不尽然。有些不能忍受的人做了逃兵，但真正革命的人并没有感到难以忍受。恰恰相反，他们在长征中并不是愁眉苦脸，而且歌笑欢腾；他们看到的前途不是暗淡，而是光辉；他们不是受失败的威胁，而是前仆后继的打仗，做群众工作、做经济生产工作，积累丰富无穷的经验，为日益接近全国胜利，完成新民主主义革命，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奠定基础。

　　我是幸运的参加过长期革命，包括二万五千里长征的人，当时穿吃住行是困难的，但那是被帝国主义、封建主义统治压迫下人民群众的普遍现象，我们所受的苦并不比人民群众多，如果要说多一点，那就是因为我们要打仗，要时刻和敌人作斗争。在另一方面，因为同志间互相帮助，到处的群众支持，得到的供应和安慰，常常是过于我们的期望。

　　长征是比较困难的一段。我在长征队伍里是属于老弱的一类，得到青壮同志的照顾。行军时候青壮同志总是先到达预定的宿营地，做好煮饭、烧开水、分配宿舍等。记得一次走的路太长，我们到达时已是深夜，遥见有一路火把来接，说：“某单位的人跟我来。我走进一家老百姓的厅堂，里面已摆了一行列的稻草高铺。一位同志说：“谢老你睡这里，这里避风，又多放了点稻草！”刚坐下，开水来了、饭菜也来了。虽然走了百十里路，但吃得香甜，睡得也香甜。

　　走过草地到一个叫做阿西的村子，我偶然分到一点牛肉，约有斤把，我想不应独享，拿去找曾三同志，恰好他有一只大萝卜，把萝卜和牛肉切碎，用洋磁盆煮熟，没有放盐，但味道是无比的甘美。

　　徐老特立同志肯帮助人，是人人皆知的。他比我年龄大，身体比我强。在卓克基时候，我见他从另一部队里来，赤脚在泥路中走，挑两个包，一包是几本心爱的书和换洗衣服，一包是几块啃不动的烙饼和几块烧羊肉。他见我身体不好，定要完全给我，我说：不能，他说他们单位还有。这也有诗为证：

　　“漠漠沮洳地，峨峨暴冻冈；是谁皆束腹，赠我竟倾囊。”

　　这是徐老60岁时，我写给他的几首诗之一。同志中这样互相帮助——阶级友爱的事，越在困难时候越表现得亲切。我们应该在各方面发扬这种阶级友爱的传统。

　　1935年11月，红军到达陕北的吴起镇，宿营后，才知道已是苏区，区政府派人来接我们，但是区政府房子小，容不了人，煮饭也赶不上，我吃了几块没大熟的羊肉，就在区政府门前刚收割的荞麦田里睡了，这一晚睡得真好，我还写了一首诗:

　　“露天麦地复棉裳，铁杖为桩系马缰；

　　稳睡恰如春夜暖，天明始觉满身霜。”

　　这样的情况，人人都有。我之所以引这几首诗，因为诗是写当时人的真实心情的，不能作假。它比文章有不同之处，所以章回小说上，只说“有诗为证”不说有文为证。

　　长征是较艰苦险阻的一段，雪山草地又是长征中较艰苦险阻的一段，需要说说。

　　今天的雪山草地，有了公路，有供应站，来往人多。那时则是无人烟、少人走的荒寒地方。但是翻过一架雪山，不过几十里，鼓一把劲就走过去了。草地较长，要走几天或十几二十天。但是我们有准备——在草地倒毙的人大都是病弱和缺乏准备的人——我是从毛儿盖进入草地的，正是夏历六月天，指挥机关传示：草地险，每人要备羊毛衣服一件，要走12天，每人需备炒面（青稞）12斤。毛儿盖羊毛成堆，拿一大把羊毛洗干净，装进夹衣里，或以两件单衣合上就成。这是我自己缝衣服的第一次。羊毛衣轻且暖。炒面呢？大家打麦、炒麦、磨麦，强壮的多做，老弱的少做，几天就完成了，没有听说那个单位没有干粮。实际经验，没有副食品，只吃1斤炒面，有些不足，但尚不能说挨饿。草地是断不得粮的，真的如传说那样，干粮袋都是空的，那倒毙的岂止一人，何况当时还要打仗，且定要打胜。有人喜欢谈爬雪山、过草地、挖野菜、煮皮带如何艰苦等等，谈起来有点使人色变，其实只是个别的、偶然的事。

　　总结几句：

　　艰苦是有味道的，只要你是为着正义的事业，为着社会的前进。不愿受艰苦的人，他的人生观就不会受到锻炼，工作能力就不会提高，经不起风吹雨打；他将是社会上的寄生虫，而不是社会物质生活与文化生活的参加者。

　　艰苦是创造幸福的，不可能有凭空从天上掉下来幸福给你享受。任何困难，只要不怕它，就可以克服它；真正不可克服的困难，可以说还没有碰到过。

　　艰苦与快乐是一事的两面，也常常在同一时间空间存在；快乐是从艰苦中来的，只有经过劳作、经过奋斗得来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快乐也常常不是要等到艰苦过去之后，而是即在艰苦之中。

　　（根据谢觉哉手稿原件整理）

　　(1)这是谢觉哉进行传统教育的一次讲话的节录。题目为编者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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