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选举运动|谢觉哉

今年的选举运动

　　（一九三七年五月二十三日——六月三日）

　　中国名义上叫民国已经26年了，民国是说主权在民，国家是人民的由人民来管理，但是4亿的人民，不能个个都到政府里办事，只得选派代表。世界上最民主的国家，各级议会议员、各级行政长官都是由人民选举。次一等的民主国家只议员由人民选举，没有了皇帝的，再由议会选举一个总统。

　　中国这个民国罢，初几年办过一些选举，不过选举法订得不高明，办选举的人又弄弊，选出的人不能令人满意。后来索性连这形式的选举都不要了，强者为王，谁得兵最多谁就是大总统，谁得兵次多谁就是督军或者主席。到了国民党统治中国，提出“一党专政”的口号，说老百姓程度太低，不配选举，要国民党来训一下，这叫做训政。一连训了十几年，大概是训好了吧！不然就是儿子长成大人，能够娶妻生子，做父母的在名义上不能不给他些自由。于是去年南京政府，不得不声明训政告终，宪政开始，但是他颁布的国民大会代表选举法，给人民选举的自由很少很少，不能使得人民满意。

　　在全国范围里，真是人民管理政权，真是人民选举自己的代表到政府办事，丝毫没有阻碍，丝毫不受操纵，还只有共产党领导的苏维埃区。这是我们以血换来的权利，我们已亲尝到了他的味道。

　　不过苏区只小小一块，拿人数来讲，不到全国的1%，全国有百分之99%的民众不能顾问国家大事。而这些大事——国外的民族敌人日本帝国主义，要把他们变成亡国奴，国内的汉奸们压迫他们喘不过气，他们急需要自由，需要民主，所以就爆发了许多救国运动，以及反汉奸反贪官豪绅运动。

　　我们的党号召抗日的民族统一战线不分阶级、党派在救国旗子下一致联合起来。为着抗日，须得停止内战，为着抗日，需要实行民主。1年多来，这一运动，得很大成绩，国民党11年来的“剿共”政策不得不在这一运动下停止了，开始了国共合作的可能。目前的阶段是巩固已得的和平，争取抗战的实现，这里的中心环子，在于实现民主。苏区应成为全国民主的模范，就是说，这里有个民主的榜样，全国人民争取民主的，都朝着这个榜样开进。也就是对南京政府说，现既是宪政时期，这里的宪政，还做得不错，请把他推行全国吧！为着要使全国易于仿效我们的选举条例，不能不改变一些，让我来把现在的选举条例和从前选举条例比较一下吧！

　　第一点不同的，以前是“工农民主”，现改为一般民主，又叫“资产阶级民主”。工农民主时候，只工人农民及和工农相差不很远的小资产阶级，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地主富农资本家，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现在不同了，不管他什么成份，也不管他做过什么事，只要他不是汉奸卖国贼，不是有罪经法庭剥夺公权的，都可以参加选举，这叫做“普选”，比以前宽大的多。但在工农方面看来，却是一种让步。因为社会进化的步骤，以前是“封建专制”，后来是“资产阶级民主”，再后才是“工农民主”。最民主的资产阶级，讲是讲普选，实际上是有钱的人占优势，只有象苏维埃这样的工农民主，工农大众才真正行使了自己管理国家的权利。现由工农民主改为一般民主，不是让步是什么？但是这种让步，是可以的必要的。小小的苏区，虽然实现了更高的民主，而广大的地区，没有一点民主影子。共产党领导的苏区里面，允许地主富农资本家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国民党所管辖的区域，也要允许工农大众参加选举。我们在这小小的区域里让点步，而在全国范围里取得胜利，这笔生意，一本万利。有人说：国民党不允许怎么办？是的，国民党是怕工农的，不过国民党已亲口答应，“实行宪政”，工农向他要民主（即参加选举），总不好意思公然拒绝。不见我们提出“停止内战”口号，得到全国人民拥护，国民党虽然不愿意，也不得不结束他10年来的“剿共”政策吗？只要我们工作做得好，全国民主，一定可得到。又有人说：苏区内允许地主富农资本家参加选举，他不要恢复他的旧势力，压迫我们吗？是的，他们心肠还没有变。不过苏区工农已经取得政权，已经有了觉悟，地主豪绅富农资本家人数少，我们人数多，举起手来，他一只手，我们有几百只手，怕他干吗？

　　第二点不同的：苏维埃选举，选举出乡代表，乡代表选出区代表，区代表选出县代表，县代表选出省代表，省代表选出全国代表，一层层选上去，象宝塔一样。现在直接选举，乡代表、区议员、县议员、特区议员，都是选民直接选出，不转一点弯。选民参加选举的次数比以前多。为什么要这样？因为宝塔式的选举，在工农民主专政是适宜的，工农阶级单纯，选举转几个弯，不会失去工农本色，反而是经过几次的拣选，选出的人更好。现在参加选举的，各阶级选举的，各阶级的人都有，各阶级不同的利益，都反映到选举上来，要使最大多数的意见能够表现，只有处处都由选民直接参加。统治阶级人数少，他们占到胜利，常常利用转弯从中捣鬼。使最后选出的人是代表他们的，而不是代表民众的。所以民主运动剧烈的国家，总是要求直接选。大家不要怕麻烦，要知道这个规定是非常重要的。

　　第三点不同的：苏维埃选举法，工人农民选出的代表不一样，如乡代表会，农民居民20人选1人，工人居民13人选1人。因为要使代表中的工人成份多一些。现在平等选举，任何人的投票都是一样。记得民国初年的选举，钱多的人1票，钱少的人3票（没钱的根本不能投票）。国民党新制的选举法，也有什么“指定”“当然代表”，这是他们要保持统治阶级的优胜，这个不平等是要不得的。受苦人比不受苦的人多得若干倍，我们要求人人的票是一样，各阶级的人都平等起来，那末，选出来的人，自然是多数人所要选的了。

　　在选举法上，还有两点要说明的：一是选举年龄我们历来是16岁，南京规定的是20岁。小孩不懂得政治吗？我们说：懂得！比成年人还懂得多，10年苏维埃的斗争中，青年起了绝大作用，白区里救亡运动，青年总是打先锋，没有理由可以把16岁到20岁的青年，屏在政治圈子以外。16岁可以入伍吗？我们说：入伍年龄和选举年龄可不一样，保障青年身体，16岁不应该入伍，保障青年政治权利，16岁应该参加选举。二是吃鸦片的，没有剥夺他的选举权。这不是说鸦片可以吃，而是说禁鸦片不靠用剥夺选举的法子，南方许多苏区没有严厉禁鸦片，鸦片自然没有了。陕甘宁吃鸦片的特别多，要想很多方法铲除这毒物，但一下子把差不多过半数的人口废除在政权之外，那不是办法，所以不采取他。

　　上面说了选举法和以前不同之点，现在再看选民行使主权的形式，也大大不同。苏维埃选举是宝塔式，是一根直线形成的，没有立法权与行政权的分立。现在议会和政府有点平列的样子了，拿图来表示：

　　谢觉哉文集

　　苏维埃的阶级成份较为单纯，所以应用一根线样的民主形式，现在各阶级都参加选举，那末，要保证政府真能代表最大多数人民的利益，形式就得变动一下。各级政府首长——乡长、区长、县长、特区主席，由各级议会选举，不象从前代表会选出执委会，由执委会选出主席团，由主席团选举主席那样递次拣选。还有议会与政府采取并列状态，时时去监督政府，县议会、特区议会闭会时，还要选出常驻议员代行议会职权。若干大事，都须经过议会决定，才能执行。这样政府才不会有脱离民众的事情发生。自然在这时候民众对政权的管理，比在苏维埃时代要当心的多。

　　选举法的意义弄清楚了，那末，怎样来进行选举？

　　第一，先做选举的宣传。要广大群众认真选举，必须要广大群众懂得选举的重要。何况今年的选举和以前大大不同。由工农民主改为一般民主，这是一。由宝塔式的选举变为直接选举，变为议会和政府并立的形式，这是二。尤其重要的，这回选举对外为全国民主的选举模范，对内已开始有不同阶级的选举竞争。如宣传得不广泛深入，成绩就不会能够圆满。

　　怎样宣传呢？首先在机关工作人员中讨论清楚，其次发动各群众团体讨论。特别在区一级，区应召集乡主席及团体负责人联席会，乡应召集代表及团体负责人联席会讨论，上级政府尽可能派人参加。青年救国会、抗日救国会，尤应起特别宣传的作用，宣传队、标语、传单、画报、戏剧，都须应有尽有。

　　第二，训练选举干部。除中央内务部陕甘宁省办的训练班外，各省特区县有必要时，可召集办选举的人作三五天的训练。

　　训练的干部已经有了，就组织选举委员会来进行选举，选举委员会是办理选举的专门机关。比如延安北区某乡乡代表改选，乡主席张同志在代表会照选举条例第十七条的规定，提出张金生（东一村代表，主席）、高田夫（贫民会主任）、张伯成（工会小组长）、赵兰英（青妇干事）、张盛荣（区苏维埃政府打算派来帮助选举的）5人报告区苏，区苏认为可以，并指定张盛荣为主任，于是选举委员就成立了。开始他们的工作，一些什么工作？

　　第一件事仍是宣传，以前的宣传做得不够，各委员分工到各村召集群众会，动员宣传队贴标语、画报，务使每个人都懂得积极来参加选举。

　　第二件事登记选民，委员分工到各村偕同村代表按户登记，计东一村居民72人（有选民权的57人）应选代表4人；东二村22人（有选民权18人）应选代表1人；西村居民35人（有选民权的26人）应选代表2人；南村居民28人（有选民权的20人）应选代表1人又候补代表1人；北村居民107人（有选民权的79人）应选代表5人又候补代表1人。共计本乡居民264人，应选代表13人又候补代表2人。又照选举条例第八条共应加选候补代表4人。选举委员会把选民名单及应选代表数目，张贴在公共的地方。

　　第三件事，是在选举进行中各村发生了一些争执，要选举委员会解决：

　　1.东一村王同志提出张正声原是豪绅，陈伯民、胡英辉、张狗二都是流氓，不应有选举权。

　　选举委员会答复：现在是普选，张正声虽是豪绅，还没做汉奸，应有选举权，至于流氓，原是失业穷人，以前苏维埃法律，也没有剥夺他们的选举权的。

　　2.北村居民报告，本村回来的几个地主，他们不赞成共产党提出的候选人，说要选那做过豪绅的张大君，他们是破坏选举，请求把他们逮捕。

　　选举委员会答复：选举条例上规定竞选自由，你们应加紧在群众面前揭破地主们的阴谋，张大君过去怎么坏，他当了代表一定要坏事，不要选举他。只有共产党是帮助我们的，已经替我们争取了很多利益，他提出的候选人，都是忠实革命分子，大家应该选举他。这样把张大君打下去。用逮捕是不允许的，因为这是违反民主。

　　3.有几个乡代表提议，我乡不识字的有一半多，现在大家都说投票，那不能写字的怎么办？

　　选举委员会把选举条例一看上面没说，糟糕！难怪共产党的竞选的纲领说，每村都要成立夜学、识字班，要在一年内消灭文盲！有的说：“几天之内就要投票，来得及办学校吗？”于是决定向区苏请示，区苏答复说：可以用举手的法子，不过数手要数得清楚，在记录上记明，并要在大会上宣布赞成某某的多少人，不赞成某某的多少人，以免有错误。

　　4.南村代表主任提议：南村隔乡政府有7里路，要选民来乡政府开选举会，就有很多不能来，尤其是小脚妇女。

　　选举委员会答复：选举条例二十一条，乡代表选举以村为单位，也就是说选举大会是以村为单位来开，由选举委员会派人来主持会议，不要选民奔走。

　　第四件事，是实行选举，各委员忙得很，都到各村去开选举会，同时各团体、各乡代表也全体动员，鼓动全体选民到会，防止不良分子弄弊以及捣乱。结果共产党提出的候选人，全部当选。全乡的人无不高兴。

　　第五件事，是选举结束。选举委员会把这次办理的经过、当选人名，用钱多少，并把表册抄一份呈报区政府，于是选举事就结束了。

　　这是乡代表选举的一例子，以后选区议员，选县议员，选边区议员手续也是一样，所不同的：一、选民已经登记过了，不要再来一次登记的麻烦。二、选举区不同，区选举以乡为单位，那要把各村的票数（即举手的数）合起来，才能决定谁是多数当了选，县选举边区选举，都以区为单位，那要把各乡的票数（即举手的数）合起来，才能决定谁是多数当了选。三、对候选人的宣传更要加强，因为范围大了，共产党提的候选人，常不是本乡的，有的选民不认识他。那就要靠我们把党的纲领，候选人的履历，在群众中宣传解释清楚。共产党的纲领是为人民谋利益的，能实行这纲领的，只有共产党所提出的人。

　　最后，谈谈竞选问题。

　　选举条例第二十五条，各政党及各职业团体提出候选人名单，进行竞选运动，竞就是争的意思，拿延安市为例吧！延安市议会的选举，共产党必定提出若干候选人，工会商会学生会都可提出候选人，假如有别的党派（现在没有将来会有），也可以提出候选人，都想自己的候选人当选，都向选民宣传来选举我的人，这就叫做“竞选”。拿什么东西来竞，就得拿出他们的主张，比如共产党提出：一、建筑新的住宅区，廉价租给贫人住。二、设立两个大规模的小学，一个大规模的中学，都不收费。三、设立新的工厂，使失业的人都有工做，并且实行劳动保护。四、设立医院免费替贫人诊病。五、建设城外水利，改良居民饮水。六、以前的苛捐杂税，不能再收，以后收税要加在富人身上，贫人不出税或出的很少。七、其他。

　　于是共产党向群众宣传共产党的人当选必然做到这些，也只有共产党才能做到这些。其他党派，也会提出他的纲领，说他的怎样好。但他必不能很清楚的说出站在广大穷苦劳动群众利益的话，因为他们总要遮遮掩掩来保护他们剥削阶级的利益。大家公开的“争”起来，结果，广大群众都会明白。赞成共产党的会占绝对多数，不赞成的只是少数有钱的人。

　　但是偶一不慎，有些选民受了欺骗，选出一些不好的人来，不仅不能替群众谋利益，反而要把以前的坏事情（如捐税等）复活起来，那就糟糕！所以竞选是一件大事。苏维埃选举没有人和我们竞，我们没有学会竞的一套，现在就要学，且要使用得很好，然后选举可以胜利。

　　有人说：这不是自我麻烦吗？为什么要允许他们有选举权？是的！麻烦是多了些！但是现在是民族矛盾第一（日本帝国主义灭亡中国民族），阶级矛盾降到次要的服从的地位。为了救国，我们要求没有选举权的工农大众，都和地主资本家一样有选举权，自然在苏区里，也不能不允许地主资本家有选举权，这个让步是应该的。这笔生意是赚钱的。阶级斗争依然存在，但斗争方式改变了，以前斗争的工具是枪杆子，现在斗争的工具是笔、是口，以前的斗争区域限于苏区，现在斗争的区域及于全国，而今年苏区的选举运动就应该是全国的模范的例子。同时在苏区里做竞选虽比以先麻烦，但也不是无益，因为会使得群众在竞争中更懂得政权的重要，更关心管理政治，学习了许多政治上的事，政治兴味更易提高。

　　（载1937年5月23、29日、6月3日《新中华报》署名：觉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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