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觉哉日记·一九四八年十月

一九四八年十月

　　十月一日晴

　　和任之、乃堂、斐然、光耀谈法院、司法部组织等问题。

　　阅《华北区三三制政策总结》：

　　“一百二十四名专署以上党外人士的分析（这一百二十四人中，太行区五十二人，包括广泛，其他区材料只限于现任干部。在乡参议员均未调查。据所知在乡参议员土改中被打死、被扣、被斗的不少），土改中被群众打死十二人（内一人自杀），被斗、被打或被扣的十五人（内有二人逃亡）。其中王子兴、王培仁、程步青三人参加工作后，表现进步，肯定是打错了。认识——一方面认为三三制是利用一下党外人士，呼之即来，蹴之即去；一方面认识糊涂，吸收了许多反动地主，这在抗日时期也是错的。上拉下打，这时期拉，另一时期打，是拉错了，不是打错了。慎选——有能力，能办事的人好团结。慎用——上提易，反之难团结与斗争。……”

　　十月二日晴

　　下午往寺庄看司法部址。

　　十月五日晴

　　至寺庄。

　　十月六日晴

　　司法部正式开始工作。晚政府宴贺龙同志。

　　十月七日

　　《剪灯新话》——明山阴瞿佑宗吉撰，志怪之书情词甚美，多诗词，余爱其中一则，抄如左：

　　华亭逢故人记

　　松江士人有全贾二子者，皆富有文学，豪放自得，嗜酒落魄，不拘小节。每以游侠自任，至正末，张氏据有浙西、松江为属郡，二子往来其间，大言雄辨，旁若无人，豪门巨族，望风承接，惟恐居后，全有诗曰：华发冲冠感二毛，西风凉透鷫鸘袍。仰天不敢长嘘气，化作虹霓万丈高。贾亦有诗曰：四海干戈未息肩，书生岂合老林泉。袖中一把龙泉剑，撑拄东南半壁天。

　　（略张败，二子投水死，其友石若虚遇之）全忽慨然长叹曰：“诸葛长民有言：贫贱长思富贵，富贵复履危机。此语非确。论苟慕富贵，危机岂能避世，闻宁有扬州鹤耶！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刘黑闼既立为汉东王，临死乃云：我幸在家锄菜，为高雅贤辈，所误至此，陋哉！言乎足以发千古一笑也。贾曰：刘黑闼何足道，如汉之田横、唐之李密，亦可谓铁中铮铮者也。横始与汉祖，南面称孤，耻更称臣，逃居海岛，可以死矣。乃眩于大王小侯之语，行至东都而死。密之起兵，唐祖以书贺之，推为盟主。及兵败入关，乃望以召司见处，其无知识如此，大丈夫死即死矣，何忍向人喉下取气耶！夫韩信建炎汉之业，卒受诛；夷刘文静启晋阳之祚，终加戮辱；彼之功臣尚尔，于他人何有哉！全曰：骆宾、王佑、李敬业起兵檄武氏之恶，及兵败也，复能优游灵隐，咏桂子天香之句。黄巢扰乱唐室，罪不容诛，至于事败，乃削发披缁，逃遁踪迹，题诗云：铁衣著尽著僧衣，若二人者身为首。恶而终能脱祸，可谓知术之深矣。贾笑曰：审如此，吾辈当愧之矣。（中略）

　　全诗曰：几年兵火接天涯，白骨丛中度岁华。杜宇有冤能泣血，邓攸无子可传家。当时自诧辽东豕，今日翻成井底蛙。一片春光谁是主，野花开满蒺藜沙。

　　贾诗曰：漠漠荒郊鸟倦飞，人民城郭叹都非。愁缠病骨何须葬，血污游魂不得归。麦饭无人作寒食，绨袍有泪哭斜晖。生存零落皆如此，惟恨平生雅志违。

　　若虚惊曰：二公平日吟咏极宕，今日之作何哀伤之过耶。（下略）

　　按：全贾者全假也，为作者自抒其愤懑之作。

　　三三制主要任务之一，为争取群众，孤立反动集团。一切打倒，没有统一战线，结果是孤立自己，甚至不只是“孤”，且没有“立”（苏区失去十分之九，白区失去十分之十）。建立统一战线，争取一切可能争取的或使之中立或不积极反对我们的人，结果是反动集团孤立，而我成为人民向往的标帜。三三制为统一战线具体事业，成功之大，无与伦比。这是首应认识的。

　　慎选是必要的。但进步分子不同于共产党，中间分子又不同于进步分子，他们剥削阶级意识浓厚，对革命认识尚模糊，少勇气，只是反帝反封建、要求独立与民主的大体上与我同道。不能拿严格的尺码去量，否则就不是统一战线，而是早已在同一的线了。以前我也怀疑，一提三三制就想到士绅们，而不从劳动群众中去找非党分子，近颇感到其不尽然，这是其次应认识的。

　　有团结，有斗争。以斗争的手段达到团结的目的。参加三三制的非党人士大体上是团结了的，但并不就等于真而长久的团结。必须用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方法，推动他们逐渐抛弃或缩小其反动面，投入或扩大其革命面。人是能变的，在革命环境里，变好的可能多，变坏的可能少。这里所谓斗争，是朋友间切磋之斗，不是对敌人打击之斗。说“是拉错了，不是打错了”是不对的，这又是应认识的。

　　中间大两头小的社会，必须拉拢这大肚子，否则事情不可办，他可使我们走向失败。同时，必须克服这大肚子，他们缺乏大的组织力量，却有大的不祥的气氛，可以腐蚀我们。必须严肃地用无产阶级和马列主义的意识与方法去教育他、防范他。

　　十月八日晴

　　至部（寺庄），部址尚未定，仍寓西王子。

　　雷任民（民政副部长）来谈村、县、市条例。

　　与部长谈：一、死刑案必须宣判，不上诉的才复核，拟令稿；二、批准×区清理拘犯、改正枉纵办法，并抄给各行署参考施行，并附抄冀中司法座谈会后段；三、学习书目：《国家与革命》、《社会发展史》、《国家家族之起源》、《斯大林宪法审查报告》、《联共十八次大会斯大林报告》、《新民主主义论》、《论联合政府》；四、工作日志，从六号写起。

　　《剪灯新话》（载《联芳楼·苏台竹枝词》）（略——编者注）。

　　十月十日晴

　　组织研讨村、县、市条例委员会要我负责，各行署、市来了些人研讨此问题，准备开会半月至一月。

　　和董老双十节韵

　　三十七年前此日，推翻虏帝国称民。先民誓愿偿宜早，两架大山压匪轻。雪耻除奸挥赤帜，支前分地起苍生。协商政治新开会，联合工农已定盟。

　　明耿定向，嘉靖时人。“学本王守仁又和李卓吾有来往，受其影响颇深”，所著《权子》有论《良知》、《致知》二则，录于下，以见唯心论之浅薄与无聊。

　　《良知》

　　昔阳明先生居群弟子侍，一初来学生盖愚騃人也，乍闻先生论“良知”，不解，卒然问曰：“良知何物，黑耶白耶？”群弟子哑然失笑，士惭而赧。先生徐语曰：“良知非黑非白，其色赤也。”弟子未喻，先生曰：“其征于色者固良知也。”

　　《致知》

　　昔杭州元宵市有灯谜云：“左边左边，右边右边，上些上些，下些下些，正是正是，重些重些，轻些轻些。”盖搔痒隐语也。阳明先生闻之，谓弟子曰：“状吾致知之旨莫精切如此，小子默识之。”

　　十月十一日晴

　　午后赴秘书厅，会商决定法院组织问题。

　　十月十二日晴

　　往部行平畴中（次董韵）

　　秋稼初收气廓清，稚男老父尽营生。畦菘叶密知羹美，岸苇花低拂水轻。处处砧声闻浣女，行行铃语走村民。啼莺已老燕将去，珍重来春访旧盟。

　　太岳区薄书年杀人案，被害人上诉。薄，定襄人，家有妻有子。薄参加工作后，又与阎女结婚，家里妻携子来，组织以不能二妻，强薄与阎离婚。薄怀怨，凶杀阎及与阎共住之某副专员妻黄氏，伤很重，幸医速，一死，但黄氏残废。行署判薄十五年徒刑，黄不服。一人二妻，革命干部中颇多有，因战争关系，原妻阻隔不能集合，不能以重婚罪责人。一旦相遇，只要他们自己不发生龃龉，旁人何必多管闲事。必离其一，必有一方失所。如薄某竟发生凶杀案件，薄固可诛，然究其源，未始不由于“庸人自扰”也。

　　看到冯玉祥致李济琛信，美国竟坏到这样田地，难怪他们在蒋管区杀人、闯祸、集体强奸不算回事。冯氏旅美能见及此，不失为有心人也。

　　接董老和章，清隽可诵。录后：

　　即景吟诗气韵清，前身合是葛天民。两忘物我天机邃，一吐云霞笔触轻。随物赋形皆极妙，求仁得道不虚生。好将胞与关怀尽，燕去莺来亦拟盟。

　　同院而居南北分，一廛愿受暂为民。坏檐雀啄泥声碎，残柳风摇叶影轻。榴树两株阶下立，葡萄半架瓦前生。不知明岁移何处，旧燕难寻故主盟。

　　十月十四日

　　上午参加司法部部务会议，访陈老、王、贾、雷等于孟堡。夜修改冀南行署《目前自新院案犯处理的规定（草案）》。昨日午后参加党组会。

　　十月十五日晴

　　修改办司法训练班通知、处死刑应注意事项两文稿。

　　依韵酬于力先生（董鲁安）见示

　　诗人谁得气之清，物我双忘匪逸民。共历艰危祈共济，相磋道义不相轻。怆怀海陆玄黄战，寄兴江湖鸥鹭盟。一卷吟成如草檄，本来游击是书生。

　　十月十六日晴

　　去部。夜民政部研究村、市、县条例会开会，董老讲话。接谢放信，说在石辅霍家崖看到一位九十八岁的老人王永全，健步自如。

　　十月十七日晴

　　上午开党组会，晚报告村、县、市政权组织条例。

　　十月十八日晴

　　上午到部办公，晚报告选举条例。

　　读关于南共问题及报告制度文件（略——编者注）。

　　十月十九日晴

　　开政务会议，下午一时至九时。

　　办事难求一斩齐，纷纷意见任人提。规定开会要开会，没有问题成问题。（在讨论工作通则时，有人以每旬开一次政务会议、每周开一次工作会议多了，没有问题可谈。另有人说：要讨论的事多着，为何没有问题？没有问题就成了大问题。）

　　十月二十三日

　　蒋党的死兆。路透社十八日南京电：明天是蒋总统六十二岁寿辰……但鉴于紧张的局势，没有人认为庆祝是适当的。在北平，当总统午餐后接见军事领袖再次讨论华北与满洲形势，曾举行静静的庆祝。（同于静默三分钟志哀）

　　中央社十四日社论中有“我们中国国民党人，更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语。

　　十月二十六日

　　二十四日晚参加政研会报。二十五日晚同。

　　二十五日至部参加学习会。

　　在政研会讲话（摘要）：

　　一、村设不设议长，村主席兼不兼议长与议行合一无关，因而不是原则问题。

　　二、要设不要兼，要兼就不要设，因为做的是一件事。只人代表权限大点，政府委员会则是人代表的缩影。

　　三、现尚无足够的具体经验来证明村代会定要设议长或不可设议长。但事实是有：某些村地广人散，某些村人口很多，宜有议长；甚至可有常驻会，在人代会闭幕期起监督作用。而另外的村则不须此。某些村干部作风不纯，暂宜设议长，而另外的村则否。因此，条文上可以作弹性规定，要设就设，不要设就不设，等行一二年后以设为好的继续设下去，不好就改。只要不违反民主原则，又合乎当地人民需要，形式何必求一样？县以上当然不同，然后各地情况不同，也不是不可有例外。

　　村以下选举单位应合乎村以下的行政单位，否则只为便利投票，而失去工作的意义。

　　王明信：“华北政府组织大纲上没有劳动局，而政府组织下有；大纲上高级人民法院，而分工中称华北人民法院，在法言法似以一致为好。”这是报纸没有报导之故。设劳动局为第一次政委会议，依大纲第七条末款及第五条三项做的。“高级”改为“华北”是临大会改的，为瑾昆惟一被采取的修正案。政府应有人管理在报纸的报导才好。

　　十月二十七日晴

　　复王明同志信。早玉章同志过此。

　　开解放区惩治反革命条例草案讨论会。

　　“光说要做还不够，还应当解释：如何做。”

　　“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当束缚属下工作人员的自动性。相反，指导工作的目的，正要使工作人员表现自动性和找办法的才能，使他精确地考虑到委托他完成之每件事的工作细节。”（《真理报》社论）

　　十月二十八日晴

　　去部谈训练班问题。

　　闻匪将袭保石路，拟疏散妇孺。

　　接法文班寄来陈李氏刑草稿。

　　复王、李。致妇委要婚姻条例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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