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觉哉日记·一九四七年八月

一九四七年八月(1)

　　八月一日晴

　　开庆祝“八一”小型晚会，曾参加“八一”南昌暴动的吴玉章、张曙时二同志讲话。

　　某同志说霍维德同志曾过河筹办棉衣，计划办十三万套。新兵二万五，伤兵二万五，俘虏二万五，其他为现有指战员及机关人员。物质损失特多，退出延安损失尚少，退出瓦窑堡，除金银外，几乎全丢。出棉的东三省又为敌占，因此棉衣要河东帮助。粮食还勉强可支持。

　　八月二日阴雨

　　发致林老及永清信。

　　宪草三读开始，土地工作团多人参加。

　　加入一些新的人定有新的意见。今天讨论宪草至第七条。原文：“人民有获得土地耕作之权利，其保障为实现耕者有其田之政策；使已经分得土地之人民保有其土地之所有权；尚未分得土地之无地与少地耕作之人民，依法分得地主超额之土地。”

　　“为保国卫民而服军役之人民及其家属与死难烈士之遗族分得土地无力耕作者，有受代耕之权利。”改为：

　　“人民有获得土地耕作之权利，其保障为实现耕者有其田之政策，对已经完成土地改革地区之人民，依法保护其土地所有权。对尚未完成土地改革地区之无地与少地耕作之人民，依法满足其获得土地与生产工具之要求。”“为保国卫民而服军役之人民及其家属与死难烈士之遗族，除依法分得或保有土地外，其无力耕作者，并有受代耕之权利。”

　　比前好得多，但一、二读时未想到。

　　八月五日晴

　　有些自以为“创作”，“独得”，其实是错的，过一时期就显出了。有些被人笑过的话，其实是对的，也过一时期就显出了。由于不会联系，不会比较，仅据片面的现象与理由，做出结论，故而经不起考验。

　　读完斯诺的战时苏联游记，录几个句子如下：

　　“……有十多个小伙子爬上了没有装暖气管的火车，每人肩上都扛着三枝到六枝的步枪。‘他们是把这些东西带到前线去的。’招待员说：‘他们在这里工场修理好，再交付给前线的神枪手去。这对他们是一件极大的光荣。’”

　　“我曾和市长德利洛夫谈话，他领导着难民赶着邻近集体农场牧的几千头牲畜进入草原。他说，他们被迫退却得太快了，没有把猪带上，他认为这是一个大错误。”

　　治疥良方

　　鸡蛋四个，打在碗内。硫磺一两，研末筛过，调入鸡蛋内搅匀。香油四两煮滚，油沫落下时，把搅好的鸡蛋、硫磺放下炒成油馍样子时取出，在不冷不热时吃下。重疥八天，轻疥七天即可痊愈。吃药后两小时内不要喝水。

　　治痔疮方

　　用猪的大肠头一段（四五指长），蚯蚓数十条，一块煮成汤。再把蚯蚓挑出来，喝那汤，喝几次即愈。（上二方见《农工兵》）

　　八月六日晴

　　去年一月十三日停战令后至今年六月底止，解放区面积、人口、城市变化：面积，原有三百三十九万一千方公里，被侵二十四万七千方公里；新解放五万六千方公里，现有二百二十万方公里。人口，原有一万万四千九百万，被侵三千零四十万；新解放一千二百四十万，现有一万万三千一百万。城市，原有五百零六座（不包新设县，但包海口——烟台、威海卫、龙口，交通重镇公主岭、梅河口），被侵一百四十一座；新解放五十七座，现有四百六十二座。（上见总部发表）照此统计相抵，我尚失去城市八十二座。

　　据另一统计，自去年七月至今年六月底，一年中我尚失去四十七座。去年七月至十月被侵城市一百五十三座，我收复与解放四十八座，相抵失去一百零五座，包承德、淮阴、菏泽、张家口。十一月至今年二月被占八十七座，收复与解放八十七座。失去的包临沂。今年至六月被占九十五座，收复与解放一百五十三座，得五十八座。

　　八月七日微晴

　　续开宪草三读会。

　　在居停处看到一本拟古乐府抄本，六十多首，居停之先人孙俊卿、王泉作颇有佳者，录数首于下：

　　行遁歌

　　补锅匠，衣葛翁。雪庵僧，河西佣。夔州市上，相逢马公。且语且泣，不知所终。亦有樵夫，负薪入市。关帝自焚，投河而死。龚胜之节，首阳之清。千秋义士，不传姓名。

　　（或谓补锅匠为按察使黄直，衣葛翁为编修赵天泰，雪庵和尚为修撰吴学成，河西佣为监臣王之臣，马公为司务冯潅，樵夫乃镇抚牛景先也。）

　　程济

　　死高翔，生程济，为忠为智两相契。建文逊国蒙尘走，从亡义士济为首。君危坐，济侍立，君乘舟，济持楫。残山剩水归何处，暑雨寒风向谁语。送君复还金陵去，臣事已毕任远举。

　　裹毡射

　　修离宫，起别馆，郭循规谏帝不缓。裹以毡，射以矢，君不省，臣当死。陵辱如斯，不自今始。尚书已廷杖，御史亦荷校。祖宗创，子孙效，自起撞郎奚足诮。

　　裁驿站

　　关中饥民不得食，阉党乔朱工粉饰。国用已绌无良谋，给事朝议裁驿站。驿站裁时驿夫散，从兹遂酿李闯乱。

　　土地改革中各个具体政策，必须明显地是依据总的政策，不要稍有偏差。消灭封建剥削，解放农村生产力，是我们总的方针。对封建剥削容忍，不敢放手打不对的。但打的目的，一是为着农民经济上翻身，二是为着农民政治上翻身，二者互为因果，又要有永久效力。

　　中国地主阶级，不象死灵魂上出现的地主那样简单：打就对，不要顾甚么轻重。大地主、中地主、小地主，兼富农的地主，兼自耕农的地主，除大中地主外，其他都是拖的封建尾巴，有的长，有的短。因此，打的时候要声明某些必割，某些不能割，界限明显。不然容易涉及到富农，使富农不安。对富农政策如不显明，也可使中农不安，中农是接近富农想爬上富农的。

　　中农目前是农村生产的主力，要使他们不怕发财且容易发财。贫雇农是土改中的骨干，要使他们很快赶上中农。

　　八月八日晴

　　续会。

　　八月九日

　　斯诺《战时游苏记》在斯大林格勒记二十三岁克拉克女郎话：

　　“在战役期间，我们经常检查这些地下室是否有本虱。”她说：“如果发现了一个，每个住在那地下室的人都要行灭虱治疗。我们不能害窒扶斯，我们要保留下气力打德国人呢。自然，死不算一回事。同志们死在周围，我们简直不大注意。我们简直没有空闲去注意这些。现在，我简直不相信曾有过这些事，也不相信这些事都已经完了。”

　　“……平均说来，斯大林格勒前线每半英里的地方投下了六千吨的金属，……”

　　“……因为我们不退，他们就不能攻下。”

　　昨天阎树青说村中某家小孩退学了，说学校（只是临时集合教下子）不要他们，因他们是富农。（原是中农，说要改他为富农。）

　　“君子不重则不威”。庄重——不轻佻，但不是板起面孔，故作正经；稳重——三思而行，务求要后补救的空子少；厚重——不要给人以难，和易可亲，为人为到底，多替他人设想。

　　八月十四日晴

　　飞飞今天五岁。

　　成耀煌来信问叔衡、凌波消息。复信，告之并附纪念诗。复信内容：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屠刀和佛相去多远，那里真的放下，这边就立地可成佛家，所以贵顿觉也。知识分子常有些不干净的东西，自以为顿觉了，仍需致渐觉之功，思虑越深，道理自出。到了那田地，不止屠刀在手头放下了，心头也放下了。已经是佛，对以前屠刀的事，又用不着自怨了。

　　不要误会我在怀疑你的真实，我是说人们修省的道理。你这回的经历象一个大梦，而却不是梦，没有预料的转折，硬转折到一百八十度，这就须要有很清醒的脑子来驾驭她。

　　解放过来的战士不少马上成了这边的战斗英雄，军官们就要难点，不要只以为战士们头脑简单，同时要认出他们的头脑较纯洁。

　　上面的话，如有以为不然处，盼来信提出。

　　看了一本《君宪纪实》（第一册）。洪宪时全国请愿联合会印的载各地请愿改帝制文件。湖南教育会推赴筹安会的代表为符定一、易克皋、袁家元。袁，宁乡人，与我同年入学的，时为湖南教育用品制造工场场长，称场长臣劝进，得了四等嘉禾章。有人作诗云：“倒运无如场长臣，忽然响轿失三丁。廪无余粟□□□，四等嘉禾结不赢。”袁物故已久。又殉日寇难的胡子清先生，湖南请愿文上也有他名字。汤芗铭上表电最长也最恳切，可谓袁的心腹，记得后来汤独立，电文有：“以促钧座退职之决心”，袁那得不气以至于死！

　　《君宪纪实》序言，南阳谢桓武做的，是首“妙文”，时代不同，这类文章也不会象王莽学大诰，能流传史册。抄于下：

　　帝公孙轩辕，光泽我中夏。越至今，继黄帝而王者，历世五千有余载。帝王图录，相踵而可知。有清失其驭，党人携厥志，惟联邦是崇。裂我十有二州，取彼共和，弃我中国，使亿兆闇如，戴而靡知其趋，国乃大嚣。昔在辛亥，皇天将降割于我有众，帝命不于常。赖我大总统仁义圣贤宏济于艰难。又丁赣宁之变，我民弗获康厥居，天眷东南，勿使长此乱也，则迺俾我大总统实翦实伐，故使九江孔殷，震泽底定，迄于海隅，罔不率国命。惟我大总统有再定中国之弘功，克集大勋于天下。而又厪宵旰之劳，济之以郅治。今此下民忧国基之靡有定，惧乱略之复萌也。而犹惄焉于迺心，则皆曰：我将托命于君宪。其地东至于东海，西至于昆仑，南至于朱方，北至于幽垠。其人自公卿士大夫，方州岳牧，迄于庶人，罔有内外，远迩小大，不议同情，不谋同辞。其言君宪详矣。得失之义，于斯为备，论撰既多，颇有纰谬，要皆不戾于国之至计。用是搜集众说，勒为一书，一请愿、二函电、三论说，名曰《君宪纪实》。将使世之君子，博观群言，近征人心，远究天命，以共造我国家丕丕基，且令后世得览。前事本末，故著之于篇，庸有取乎尔。

　　八月十五日晴

　　日寇投降两周年。

　　昨晚饭后，往看本村群众斗争恶霸郭俊彦会，忽闻续范老病危，即偕郭、李、杨、王、王诸老由山道往视，到已天黑。续老肺病至最后期，痛苦特甚，全身抽搐。为求速了，潜服鸦片，服得不多，反而增痛。“不悲死的痛苦到这样？”“我这样人，怎么患这样的病？六年了！”今晨六时往辞别，抽搐稍好一点。他说：“大处我看清了，我很乐观，望各首长珍重！”我说：“你放心养病吧！现打得顶好，人民解放的日子快了！毛主席、朱总司令在前线，都极健康！你放心养病吧。”我们黯然退出，循另山道归，约一小时即到。

　　视续老疾归，得王明同志慰续老病苦诗，即用其韵：

　　敝屣形骸久自知，为群生故强支持（续学佛有得：自言如早知马列，不会切腹中山陵。昔想以死救世，今则想以生救世）。艰难百历皈真理，爱智双修见睿思（续诗多见道语）。高瞻云端清似鹤，留言榻左吼如狮。凌晨一握缠绵甚，两眼炯炯气属丝。

　　附王诗：病中情景我深知，苦到难言不自持。心应成钢超百炼，事关革命倍三思。待将科学销仇菌，誓抵狂飇壮怒狮。回首延安初聚日，秋风瑟瑟雨丝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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