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萧红 > 生死场 | 上页 下页


  篱墙上的衣裳在滴水滴,蒸着污浊的气。全个村庄在火中窒息。午间的太阳权威着一切了!

  “他妈的,给人家偷着走了吧?”

  二里半跌脚利害的时候,都是把屁股向后面斜着,跌出一定的角度来。他去拍一拍山羊睡觉的草棚,可是羊在哪里?

  “他妈的,谁偷了羊……混帐种子!”

  麻面婆听着丈夫骂,她走出来凹着眼睛:

  “饭晚啦吗?看你不回来,我就洗些个衣裳。”

  让麻面婆说话,就像让猪说话一样,也许她喉咙组织法和猪相同,她总是发着猪声。

  “唉呀!羊丢啦!我骂你那个傻老婆干什么?”

  听说羊丢了,她去扬翻柴堆,她记得有一次羊是钻过柴堆。但,那在冬天,羊为着取暖。她没有想一想,六月天气,只有和她一样傻的羊才要钻柴堆取暖。她翻着,她没有想。全头发洒着一些细草,她丈夫想止住她,问她什么理由,她始终不说。她为着要作出一点奇迹,为着从这奇迹,今后要人看重她。表明她不傻,表明她的智慧是在必要的时节出现,于是像狗在柴堆上耍得疲乏了!手在扒着发间的草杆,她坐下来。她意外的感到自己的聪明不够用,她意外的对自己失望。

  过了一会邻人们在太阳底下四面出发,四面寻羊;麻面婆的饭锅冒着气,但,她也跟在后面。

  * * *

  二里半走出家门不远,遇见罗圈腿,孩子说:

  “爸爸,我饿!”

  二里半说:“回家去吃饭吧!”

  可是二里半转身时老婆和一捆稻草似的跟在后面。

  “你这老婆,来干什么?领他回家去吃饭!”

  他说着不停的向前跌走。

  黄色的,近黄色的麦地只留下短短的根苗。远看来麦地使人悲伤。在麦地尽端,井边什么人在汲水。二里半一只手遮在眉上,东西眺望,他忽然决定到那井的地方,在井沿看下去,什么也没有,用井上汲水的桶子向水底深深的探试,什么也没有。最后,绞上水桶,他伏身到井边喝水,水在喉中有声,像是马在喝。

  老王婆在门前草场上休息:

  “麦子打得怎样啦?我的羊丢了!”

  二里半青色的面孔为了丢羊更青色了!

  咩……咩……羊叫?不是羊叫,寻羊的人叫。

  林荫一排砖车经过,车夫们哗闹着。山羊的午睡醒转过来,它迷茫着用犄角在周身剔毛。为着树叶绿色的反映,山羊变成浅黄。卖瓜的人在道旁自己吃瓜。那一排砖车扬起浪般的灰尘,从林荫走上进城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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