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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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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二伯说她膀大腰圆的带点福相。 母亲说她:“我没有这么大的儿子,有儿子我娶她,这姑娘真响亮。” 同院住的老周家三奶奶则说:“哟哟,这姑娘真是一棵大葵花,又高又大,你今年十几啦?” 周三奶奶一看到王大姐就问她十几岁?已经问了不知几遍了,好像一看见就必得这么问,若不问就好像没有话说似的。 每逢一问,王大姐也总是说:“二十了。” “二十了,可得给说一个媒了。”再不然就是,“看谁家有这么大的福气,看吧,将来看吧。” 隔院的杨家的老太太,扒着墙头一看见王大姐就说:“这姑娘的脸红得像一盆火似的。” 现在王大姐一笑还是一皱鼻子,不过她的脸有一点清瘦,颜色发白了许多。 她怀里抱着小孩。我看一看她,她也不好意思了,我也不好意思了。我的不好意思是因为好久不见的缘故,我想她也许是和我一样吧。我想要走,又不好意思立刻就走开。想要多呆一会又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我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站了一会,我看她用草把小孩盖了起来,把小孩放到炕上去。其实也看不见什么是炕,乌七八糟的都是草,地上是草,炕上也是草,草捆子堆得房梁上去了。那小炕本来不大,又都叫草捆子给占满了。那小孩也就在草中偎了个草窝,铺着草盖着草地就睡着了。 我越看越觉得好玩,好像小孩睡在喜鹊窝里了似的。 到了晚上,我又把全套我所见的告诉了祖父。 祖父什么也不说。但我看出来祖父晓得的比我晓得的多的样子。我说:“那小孩还盖着草呢!” 祖父说:“嗯!” 我说:“那不是王大姐吗?” 祖父说:“嗯。” 祖父是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听的样子。 等到了晚上在煤油灯的下边,我家全体的人都聚集了的时候,那才热闹呢!连说带讲的。这个说,王大姑娘这么的。 那个说王大姑娘那么着……说来说去,说得不成样子了。 说王大姑娘这样坏,那样坏,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说她说话的声音那么大,一定不是好东西。哪有姑娘家家的,大说大讲的。 有二伯说:“好好的一个姑娘,看上了一个磨房的磨官,介个年头是啥年头!” 老厨子说:“男子要长个粗壮,女子要长个秀气。没见过一个姑娘长得和一个抗大个的(抗工)似的。” 有二伯也就接着说:“对呀!老爷像老爷,娘娘像娘娘,你没四月十八去逛过庙吗?那老爷庙上的老爷,威风八面,娘娘庙上的娘娘,温柔典雅。” 老厨子又说:“哪有的勾当,姑娘家家的,打起水来,比个男子大丈夫还有力气。没见过,姑娘家家的那么大的力气。” 有二伯说:“那算完,长的是一身穷骨头穷肉,那穿绸穿缎的她不去看,她看上了个灰秃秃的磨官。真是武大郎玩鸭子,啥人玩啥鸟。” 第二天,左邻右居的都晓得王大姑娘生了小孩了。 周三奶奶跑到我家来探听了一番,母亲说就在那草棚子里,让她去看。她说:“哟哟!我可没那么大的工夫去看的,什么好勾当。” 西院的杨老太太听了风也来了。穿了一身浆得闪光发亮的蓝大布衫,头上扣着银扁方,手上戴着白铜的戒指。 一进屋,母亲就告诉她冯歪嘴子得了儿子了。杨老太太连忙就说:“我可不是来探听他们那些猫三狗四的,我是来问问那广和银号的利息到底是大加一呢,还是八成?因为昨天西荒上的二小子打信来说,他老丈人要给一个亲戚拾几万吊钱。” 说完了,她庄庄严严地坐在那里。 我家的屋子太热,杨老太太一进屋来就把脸热的通红。母亲连忙打开了北边的那通气窗。 通气窗一开,那草棚子里的小孩的哭声就听见了,那哭声特别吵闹。 “听听啦,”母亲说,“这就是冯歪嘴子的儿子。” “怎么的啦?那王大姑娘我看就不是个好东西,我就说,那姑娘将来好不了。”杨老太太说,“前些日子那姑娘忽然不见了,我就问她妈,‘你们大姑娘哪儿去啦?’她妈说,‘上她姥姥家去了。’一去去了这么久没回来,我就有点觉景。” 母亲说:“王大姑娘夏天的时候常常哭,把眼圈都哭红了,她妈说她脾气大,跟她妈吵架气的。” 杨老太太把肩膀一抱说:“气的,好大的气性,到今天都丢了人啦,怎么没气死呢。 那姑娘不是好东西,你看她那双眼睛,多么大!我早就说过,这姑娘好不了。” 而后在母亲的耳朵上嘁嘁喳喳了一阵,又说又笑地走了。 把她那原来到我家里来的原意,大概也忘了。她来是为了广和银号利息的问题,可是一直到走也没有再提起那广和银号来。 杨老太太,周三奶奶,还有同院住的那些粉房里的人,没有一个不说王大姑娘坏的。 说王大姑娘的眼睛长得不好,说王大姑娘的力气太大,说王大姑娘的辫子长得也太长。 五 (这事情一发,全院子的人给王大姑娘做论的做论,做传的做传,还有给她做日记的。 (做传的说,她从小就在外祖母家里养着,一天尽和男孩子在一块,没男没女。有一天她竟拿着烧火的叉子把她的表弟给打伤了。又是一天刮大风,她把外祖母的二十多个鸭蛋一次给偷着吃光了。又是一天她在河沟子里边采菱角,她自己采的少,她就把别人的菱角倒在她的筐里了,就说是她采的。说她强横得不得了,没有人敢去和她分辩,一分辩,她开口就骂,举手就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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