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日记踏进了伟大的战场——台儿庄_谢冰莹

踏进了伟大的战场——台儿庄(1)

　　一、到台儿庄去

　　天天盼望着到台儿庄去的机会终于到了，四月廿三晚上十一点，我们跳上了开往台儿庄的专车，像前次去利国驿一般，我们又坐在那头等客厅里。每人独占了一张能够自由转动的沙发，要不是打日本鬼，我那里有福气坐这样舒服的好地方？

　　这一群在平时喜欢闹，喜欢唱的新闻记者，这时大家都寂静下来，也许为了过于疲劳的缘故，车子一开都去找周公去了。

　　第二早，打开眼睛一看，车子已停在宿牙山，足足停了一个钟头，为的是等待兵车先开。兵车真多，起码有一里路那么长，雄壮的救亡歌曲，由每个英勇的战士嘴里唱出，特别有一种力量和勇气，传达到每个人的耳鼓里，他们一个个涨红了脸，放开嗓子怒吼着，车站上的小贩和我们也都唱和着：“牺牲已到最后关头，牺牲已到最后关头。”

　　“你瞧，连骆驼也开来打仗了，真了不得！”

　　在几车厢马和驴子开过后，忽然看到了一群黄毛的骆驼伸长着脖子，一动一动地彷佛也想要发出几声怒吼似的，我不觉惊讶得大叫起来。

　　“为了抗战，一切动物都动员了！”

　　“连植物也动员了，可不是吗？那些做伪装的柳条，竹叶，整天都要上火线呢！”

　　苏先生接着陆诒的话说。

　　“矿物更是早已动员了。”

　　海萍也参加了我们的谈话。

　　骆驼上火线，特别引起了我的兴趣，和每个人的注意；可惜车开得太快，不然拍几张照片给后方逃难的人看看，该是多么有意思。古老迟笨的骆驼，数千年来没有离开过北方的，如今都要牠来为祖国奋斗牺牲了，天天只计划着逃难的人，对此不知做何感想？

　　一连遇到两次敌机，但没有投弹，到达车辐山，大约是九点钟的时候，站长说：“今早黎明时，敌方的炮弹破片，落到月台上来了，火车不能开去台儿庄，因为目标太大，敌机一定会来轰炸的。”于是大家下车，各自背了简单的行李，向台儿庄走去！

　　原来我们六个人，是走在最前面打先锋的，为了口渴得太厉害，跑去老百姓家里买开水喝，耽误了十多分钟，结果我和怪愚两人落后了。

　　这一带尽是一片碧绿的麦田，风起时，那像海潮似的麦浪，会使你联想到万顷无垠的碧海风光。强烈的阳光，像六月天那么晒得我们满脸是汗；可是谁的脚步，也不愿停留或者慢慢地走，怪愚独自唱着“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背了棉大衣和慰劳袋，拚命地跟在我的后面走着。

　　远远地望到抗敌剧团那一队人马，快走进台儿庄了，而自己却落后在数里外的马路上喝灰尘，心里着急得比热锅上的蚂蚁还厉害。

　　虽然从车站到台儿庄，只有十六里路，因为很久没有走路的缘故，一直到下午一时才到杨家楼。第×集团军的总司令部就在这里，他们设有招待所，招待所有新闻记者及来宾，我看到张参议的桌上，摆着许多敌兵的日记和太阳旗，于是向他要了两面旗做纪念。

　　为了急于要去瞻仰这轰动全世界的战场，来不及接受主人的招待，就去军邮所的门口搭车去台儿庄。

　　军邮所是一个月以前才成立的，在这里负责的，是一位中央军校第五期毕业的同学林维钦先生。他们像兵士似的，睡在铺了一层薄薄的稻草底地上，办公也在地上，没有桌，也没有凳子。每个工作人员，都和士兵一样的忠勇，整天在敌人的炮火下，传递消息和命令。他们的门口有一副石磨子，上面摆着吃剩的馒头和白菜。我们都有点饿了，就毫不客气地各人抓了一个冷馒头，狼吞虎咽一般吃着。

　　“对不起，太简慢了，没有好的招待。”

　　主人抱歉似的笑着说。

　　“那里，那里，在火在线能吃到这么好的饭菜太好了！太好了！”

　　我说着连盘子里的一点汤，都用馒头沾来吃了，主人和我们一同哈哈地笑弯了腰。

　　二、台儿庄巡礼

　　从杨家楼到台儿庄，仅仅三里路，很快就到了。车子爬过了铁路，就望到整个被毁坏了的台儿庄。

　　“那就是台儿庄的南火车站，本来是三层的，这回给大炮打掉，只剩一层了。”

　　大家的视线，都向林先生左手指的方向望去，车站虽然被炸毁了，但那种屹然不动的雄姿，正象征着中国的战士那么英勇。

　　车子停在西门外，敌机像知道我们来了，特地来迎接似的，一连有五架从头上低飞过。

　　“一定是去轰炸车辐山的车站，敌人现在的驾驶员很客气，常常把炸弹丢在空地上。”

　　“那我们真要感谢他呢。”

　　听到军邮处两位先生的说话，我暗暗地高兴起来。由此可知敌人快走到灭亡之路了，一切战斗员，都是用新的来补充，战事再延长下去，他怎能支持得住呢？

　　跨过运河，就是台儿庄了，我的心是多么感到兴奋而紧张呵！台儿庄，你这美丽动人的名字，你这被鲜血染红了的村庄，被白骨砌成的堡垒，你是何等光荣而伟大！你深深地印进了每个中国同胞的脑海，振动了每个中国同胞的心弦。你的威名传遍了全世界，压倒了敌人。台儿庄，你值得歌颂的但丁堡呵，你可曾知道这一页永垂不朽的光荣历史，是用万千将士的血肉写成？你可曾知道在你的土地下，埋葬了多少烈士的忠魂？你可曾见到运河里滔滔的流水，曾被烈士的鲜血染得通红？

　　踏着一堆堆的瓦砾，一片片的焦土，走过了大街，又穿过小巷，除了邮局一间房子还好好地存在着外，其余几乎成了一片平原。眼望着这满目凄凉的碎瓦颓垣，心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凄怆和悲壮！我彷佛亲眼看到成千成万的战士，在和敌人肉搏冲锋，听到他们“前进！杀呀！”的吶喊！在一具尸体没有埋好的墙角边，我站住了，一只手掌和脚现在土堆外面，肉被狗咬去了，只剩下几根枯柴般的骨头。

　　唉！这一块地方，就是他用生命换来的！从此我每走一步，必定细细地往地上看。我想到台儿庄的每一寸土，都滴下了我们英勇将士的血，每一寸土，都是他们用性命在敌人猛烈的炮火下夺回来的，我珍视着每一寸土，也留恋着每一寸土，可爱的台儿庄呵，暂时你虽然成了废墟，成了焦土；但战士的鲜血，开放了胜利之花，等把敌人都消灭时，你很快就会繁荣灿烂起来的。

　　走进天主堂，林先生告诉我们，敌军的司令部曾设在这里。×团长亲自带了许多手榴弹来投掷，弟兄们像一阵旋风几声吶喊冲上前去，眼看着一排排弟兄都倒下了，后来者忘记了这是在死亡在线，只顾踏着死者的尸体冲上前去，在一小时肉搏之内，终于把敌人消灭，占领了天主堂，如今房子的后面，还有一处地雷没有挖出，要不是墙上写着几个很大的警告字，也许有人遇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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