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谢冰莹 > 抗战日记 | 上页 下页
酒与炸弹


  昨夜特别冷,三个人盖一床半湿的被,挤得谁也不能翻身。

  醒来,我不敢伸出头,风从脖子上吹过,我好像睡在草原里一般。勉强打开眼睛一望,窗外一线白光,不知是雪夜还是黎明?

  ——还睡一下吧,我又把眼睛闭上了。

  和朱科长在一块吃饭,是最有趣的。他每餐都要喝酒,而且喝得很多。等到所有的人都放下碗筷,菜也吃个精光了,他才不慌不忙地放下酒杯,把每个盘子的残羹剩菜,倒在小锅子煮着。

  “喂,来点青菜!”

  他大声喊着。脸红红地活像关公。

  “朱科长你吃亏了,我们都把菜吃光了呢。”

  我带着抱歉的口吻说。

  “有什么吃亏,我不是和你们一样地在吃着吗?”

  他喜欢把胡椒和在酒里喝,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酒是凉性,它是水蒸气煮成的,吃下去于胃不利,胡椒是热的,吃了可以调剂调剂。”

  他严肃地回答,引起大家都笑了。

  正在他吃得津津有味时,突然一架敌机低飞在我们的屋顶上,大家都有点感到恐慌,因为外面放着一辆军用大车,和一部坏了的小汽车,这正是它投弹的好目标,假如没有丢中车子,而恰恰落在我们的头上,岂不糟糕!

  “朱科长,到后面去躲一下吧,敌机下蛋了!”

  “有什么关系?他炸他的,我吃我的,在我感觉最快乐、最舒服的时候死了,那才真痛快呢!”

  他仍然从从容容地,用筷子夹着青菜煮粉条,拚命地往嘴里送。

  轰隆一声,玻璃窗破了,桌子上的热水瓶也滚下来打碎了;朱科长的酒杯,仍然握得紧紧的。

  他是这样一个有趣的人,工作紧张的时候,常常通夜不眠,无论什么琐碎麻烦的事体,也都一件一件地不辞劳苦去做。两个儿子已经在军队中服务了,他还常常给他的太太写很长的情书。

  如果谁打给他的电话没有人接,对方准知道他一定又是烂醉如泥。

  十一月二十二日于常州军部火炉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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