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日记浏河的弹痕_谢冰莹

浏河的弹痕

　　听到军长和参谋长要去浏河视察工事，小妹妹们都争着要去；可是车子太小，他们有三位长官要走，只有司机旁边，还有一个空位，于是我先去了。

　　由太仓到浏河，大概有四十多里，马路是很平坦的，虽然时候已近黄昏，陶司机还不放心地嘱咐我：“谢团长，请看看有没有飞机。”

　　本来也难怪他，在敌机的轰炸下，他不知受过多少惊慌了，这两天听说敌机成群结队地去轰炸浏河，晚上也继续炸，我们是带几分冒险性去的，因为今晚的月色很好，如果有敌机，在这条马路上，我们就成了它唯一的目标了。

　　车子在桥边停下，从月色中，望着那所被炸毁了的浏河小学底墙壁上，有无数像蜂窝似的大窟窿。两个步哨在那里徘徊，他是认识司机的，所以他不上前来盘问。

　　汽车本来可以开过桥的，为了中间有一处被炸毁了，又遇着是晚上，所以就步行到离这里五里路的防线上去视察。

　　一路都有我们的弟兄在做工事，搬的搬门板，挖的挖战壕，我跑去对一位高个子士兵说：“同志，你们辛苦了，吃了晚饭没有？”

　　“饭吃过了，我们不辛苦，替国家做事，我们觉得很高兴，是应该的。”

　　他的回答是这样出乎我意外地高明，我竟惭愧得不知要怎样回答才好。

　　走到前面，忽然被铁丝网拦住了，要绕一道小路才能走得过去。

　　“这工事做得很好，你看不出吧？”

　　一位团长说。“从表面看，仍然是一条很完整的马路，其实底下是空的，上面只铺了一层薄薄的土，这是专门欢迎敌人坦克车来的马路。现在用铁丝网拦着的原因，是害怕我们自己不小心走过去上当。”

　　越往前走，工事越做得坚固，到处是铁丝网，到处是很深的战壕，很密的炮垒，一个哨兵告诉我们：“昨晚还有百余敌兵来攻打距离这里仅仅一里多路的黄家村，因为我们这边有一排人冲过去，把他们赶跑了，今晚还没有动静，月亮这样好，也许等下又会来的。”

　　“好极了，我们就在这里欢迎他吧，反正有得是子弹。”

　　×团长说着，大家都笑了。

　　马路旁边，有好几座很高的洋楼，都没有炸毁，独独一些平房和文化机关，都成了瓦砾。敌人的狼心毒计，真可谓达到极点了。

　　归来经过高射炮团的团部，李团长出来欢迎我们，他们煮了面给我们吃，还有最美味的鸭肾肝。在这里，我听到了李团长一篇激昂慷慨的演说，他勉励士兵：“要时时刻刻想到打落敌人的飞机，梦中都应当不忘记和敌人拚命。来报告所消耗的子弹时，要同时报告打落敌机的数目；否则，国家为什么要设高射炮这门战术？为什么用老百姓的血汗来养活我们军人……？记着，如果打不下敌机，徒然耗费子弹，不但是你们的耻辱，而且是中华民族的罪人；要是有怕死的，首先就枪毙他，听到了吗？”

　　“听到了！”几百个洪大的声音，一齐回答着。

　　淡淡的月光，被乌云遮住了，隐约地听到劈拍劈拍的枪声，一定是前哨在和敌人接触了。

　　坐上汽车，我还伸出头来，万分难过地望着密密的弹痕叹息。

　　十月十四午夜，于陆家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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