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日记在车厢里_谢冰莹

在车厢里

　　起初我生怕这群没有吃过苦的小妹妹们，（她们都比我小，全团中只有我是老大姊。）不能好好睡在铁板上，也许天还没亮，她们就要嚷闹起来了；可是事实与我所想象的刚刚相反，她们不但都睡得很好，而且有两位一直到大家起来洗完了脸，她们还没醒来。

　　“当兵第一夜的生活，滋味怎样？”

　　我问她们。

　　“有趣极了，我们觉得很快乐。”

　　“真正吃苦的时候还没有来到呢！”

　　“不怕，我们绝对不怕吃苦。”

　　我相信她们的话是真的，根据昨夜的情形看来，她们是可以过士兵生活的。

　　大家睡在一间关马的铁箱里，没有窗户，只有中间开了一道铁门。地下满是灰和稻草，十八个人，就这样蜷伏在一堆，同车厢的，是几位高级官长和勤务兵。出了门，大家都是一样受苦了，他们也睡在草堆里，整整地一天没有吃饭。

　　早晨八点半抵岳州，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横挂在车站上的标语——欢送为国杀敌的英勇战士。心里突然兴奋起来，想到自己也在被欢送之列，想到昨天下午，在长沙东站，那种热烈的送别情形，我微笑了。

　　究竟是没有上过火线的孩子们，有几位还带来了国文、英文、地图、贴相簿之类。当时真把我气坏了。行军的行李，越简单越好，除了必需用的毯子、衣服、水壶、碗筷、盥洗用具之外，什么都不能带的，信纸信封都应该少带，而且以轻薄的为好。我这次带的东西太多，因为不是我清理的，慕棠把我的日历都摆在网篮里了，还有许多药瓶，也都带了出来；不过有些是我正在吃的，非带来不可。朋友们送我的稿纸，信纸，信封也太多，弄得我无法可想。范处长说：“你们是想到火在线去开书店吗？”引得大家都笑了。

　　感谢前进社的朋友，他们昨晚送来的蛋糕，做了今天的粮食；更感谢政训处的官长们，无论吃一根油条也好，一块黄瓜皮也好，总要送过来给我们吃。虽然大家都是初次见面，可是彼此亲切的关怀，竟像多年的老朋友一般。“有饭大家吃”的口号，在军队里是第一个实行者。

　　车子走得很慢，每到一个小站，至少要停五分钟，经过蒲坼、咸宁、土地堂……时，十年前从军的生活，像电影似的在脑海中映放。十年，像轻烟似的消逝了，人事沧桑，不知经过了几许变化；假如那些当年的勇士，不被社会的陷阱摧残的话，如今都是民族战士的先锋！

　　九月十五日，于湘鄂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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