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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滨拾贝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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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是可爱的!”我想谁也不会否认这句话。初次坐海船的人,有些因为受不住海浪的颠簸,而大呕特呕,甚至有一连晕船好几天不能起床的,当时他们也许会讨厌海,诅咒海;但当他的呕吐停止,偶而由空气恶浊的房间里出来,跑到甲板上去散步,一眼瞥见那碧绿的无边无际的海水,那被船头激起的雪白的浪花,那自由地一忽儿翱翔在天空,一忽儿翱翔在海底的海燕,精神不觉振作起来,对于宇宙发生一种神秘的感觉,对于海,发生一种伟大崇高的敬仰。 苏东坡的前赤壁赋上说过:“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真的,一个人,只有来到海边或者站在高高的山上,才感觉自己的渺小。海是伟大的,它能够容纳一切的肮脏,但丝毫也不被肮脏东西所沾污;它能够容纳无数万万千千的山涧溪流,尽管它们的颜色有黑的也有黄的;可是一旦流到了海的怀抱,便立刻变成了碧绿的颜色;有许多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头,一经过海浪的冲激洗涤,它成了上面有许多洞,形状奇特像珊瑚似的小玩艺;还有些变成圆的,椭圆的,很滑很美的石子。 我爱在海边拾贝壳;不知为什么,我对于它们有一种特别的嗜好,不论我心里有多大的忧愁,多大的烦恼,只要一走到海滨,看见这些可爱的小贝壳,小珊瑚,和各种颜色不同的小石头,我便蹲在那里很高兴地去拾它们,而且喜欢向沙里很深很深的地方去挖掘,有时手指碰着贝壳弄出血来也不后悔,因为我知道最美的贝壳,常常是藏在石头下面或者沙子的最深处的。 记得在厦门教书的时候,那是民国二十一年的夏天,每天吃完晚饭,总要约几个同事或者女学生和我一同到海滨去散步。我们踏在那柔软的细沙上,眼望着滚滚而来的海浪,远远地望见灯塔上的光亮,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我常常拾了许多贝壳和同事学生们去比赛,看谁的最多最好,不用说,那得着头奖的一定是我。 来到台湾,我又拾了一千种以上的贝壳,两次在基隆海边拾贝壳的结果,我意外地发现许多浅灰色和纯白色的小珊瑚。说起来真脏,那些可爱的小玩艺,竟被许多污秽不堪的渣滓所埋没了,幸亏我了解好人不容易在这世界上生存的道理,同样我也了解那些贝壳和珊瑚的精华也一定很小,而且不容易露在外面,一定被许多肮脏的东西所掩没;但没有关系,只要我有和肮脏奋斗的勇气,我能用棍子撬开它们,(有时候,需要用自己干净的手,去揭去那些残余的鱼肉骨头和橘子香蕉皮之类。)我便可以得到这些常常被一般人忽略了的小宝贝。 是一个细雨霏霏的黄昏,我带着湘、蓉、渝生三个孩子去拾贝壳,渝生只有四岁,没有鉴别美丑的能力,他只要见到贝壳和珊瑚,什么都拾在漱口杯里,盛不下了,又去拿一只来,虽是小孩,他却有贪心,恨不得把整个海滨的贝壳都搬回家去;湘蓉两人,一面拾,一面计划着这个送谁,那个送谁。 “妈,回到台北我们开一个贝壳珊瑚展览会,请许多小朋友来参观。” 湘儿首先提议。 “还要请老师。”蓉儿又补充了一点意见。 “好,我全都赞成。” 正在这个时候,我拾到了一个粉红色的小贝壳,而且是活的,里面的脚须正在一伸一伸地动,孩子们都向我要,我正言厉色地拒绝他们,并且说: “谁有本事,谁拾到美丽的,绝不准向别人索取,更不准抢夺。” 这么一来,情形更严重了。 “不怕难为情,妈妈这么大了,还和我们争玩艺儿。” 最调皮的蓉儿首先向我进攻了。 “妈妈是自私的,老是把小玩艺儿锁在箱子里不给我们玩。”湘儿也翻出旧账来算。 我没有理他们,只换了一个方向独个儿去寻找贝壳。 说良心话,我对于钱,穿的,吃的,用的,一点自私心和占有观念都没有;但我爱书,爱小玩艺儿,至今在我那金黄色的小盒子里,我还保存着三十多年前自己玩过的小鱼,小虾蟆。长沙大火那一次,烧去了我几箱子书和一满玻璃柜小玩艺,我感到非常伤心,一连几晚都梦见大火,在烈火中我流着泪去抢那些小花瓶,洋娃娃和玉葡萄,醒来,我伤心极了! 我这么爱小玩艺儿,许多朋友都觉得奇怪,连我自己也有点觉得奇怪,本来儿女是我最心痛的,假使他们丢了我一件小玩艺儿,我宁可打他一顿,绝不姑息;因此我最爱的小玩艺,老是把它锁在箱子里,怕孩子弄丢了。烦闷的时候,就翻出来看一看,好像我又回到了童年时代,心里怪舒服的。我想,将来到我死的那一天,和我陪葬的应该是:我的日记、书籍和小玩艺儿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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