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王统照 > 山雨 | 上页 下页 |
六五 |
|
“都不是外人,我听宋队长说到杜老哥的为人——投军么?也是的,可不是到上海,也不是北下……” “那么怎么说要坐船?”杜烈的疑问。 “怕是往海州吧?”杜英久没有说话的机会,她只好静听这四个男子互相倾谈,这时她才得掺入一句。 祝先生与大傻都不约而同地瞪了这活泼的女孩子一眼。祝即时另换了一种话。 “管他哩,快到街里了,这边的路我很熟。往那去是向××公园,靠近机器场的那一个,到僻静地方歇歇脚不好?” 这显然是要把刚才说的话丢开,不愿意在行人大道上续谈。大有很奇怪祝先生的神气,鬼鬼祟祟的事他平生没办过,更不知道为什么有怕人的话。这情形独有杜英有点明白,这伶俐的女子,她像了解这两位客人去干什么。 忽然大有记起了一件要事,他赶着问大傻道: “怎么忘了!你该知道咱那村子的事吧?” “怎么不知道。前一个月我还到镇上去出过一次差,见了面可没对你们说一句。咱村里现在安静得多了,因为当地匪人成总的都到南边聚成几个大股,听说暗中编成了游击队。” “游击队?投降了么?”大有不相信地追问。 “有人说是南军——革命军,派下人来招的。由这里暗中去的连络,叫他们把实力聚合起来,不要乱干,等待着举事——这是真的。我在城里知道的很详细。” “好,那么一来有平安的日子过了。”大有近乎祷祝地赞美。 杜烈摇摇头说:“到头看吧,过些日还不是一个样!” “你这个人说话不中听,土匪里头也有好的。”大有的反驳。 杜烈没答复。他妹妹将长辫梢一甩道: “这不在人好不好呀!奚大哥看事还与在乡下种地一样,以为没有变化,……” 大有想不到自己质直的希望碰到他们兄妹俩打兴头的话,便竭力争辩道: “你们不想回乡下,自然不往好处想。横竖乡下人好坏与你们没有关系,烧人,发火,扯不到这里来!……” 祝先生听见两方的议论,便把他的左臂向空中隔一隔,替他们解释。 “别吵嘴,都说的对。乡下的太平现在讲不到,可是说将来,……啊!……且等着看!” “这都是后来的话,不忙,我还没说完村子里的事。有两件一定得先说:陈老头如今成了废人了,几乎是天天吐几口血,事情也办不了。可是吴练长不许辞退。徐利,……” “啊呀!徐利——徐利究竟到哪里去了?” 自从大有冬天离开陈家村的时候,前七八天便不见这个年轻力壮的青年的踪影,虽然他伯父还在破团瓢里等候他这善良侄子给他买鸦片过瘾,谁知道他为什么走了哩?连大有这样朋友都没得个确信。这是个哑谜,大有一直闷到现在。一听见大傻提到他的消息,便喜得快要跳起来! 大傻放低了声音道: “徐利这一辈子不用回到家乡去了!——吴练长家烧房子的一案轰动了全县,他有多大的势力!还不尽着量用?直到后来,去年年下才有了头绪。” “唉!与徐利……?”杜烈猜测的话还没说完。 大傻点点头道:“一点不差!被镇上保卫团的侦探找到了门路,那大风的晚上爬过圩墙放火的说是他——徐利!” 这突来的消息简直把大有听呆了,他停止了脚步大声问道: “血口喷人不行啊!徐利不见能干的出!……” “咦!你还不知道咱那练长的利害?没有证据他还不办;可是犯在他手里,没有别的,家破人亡,那才是一份哩!证据听说是挂在城墙上的绳子,又有人早上看见徐利从镇上的大路跑到村里去。最利害的是在吴练长花园里检得一个旱烟包。案子从这些事情上破的,可是徐利也真是个家伙,不到年底他早就溜了。总是年轻,他没想到镇上的保卫团与县里的兵会与他家里算账!——全抄了!一条破裤子也没剩。幸亏许多人求着情,没把那徐老师捆起来,只把他的两个叔伯兄弟全押在监里。但可怜那老烟鬼也毁在这一抄上!……” 杜烈瞪大了眼睛道:“怎么样,也吓死了?” “徐老师是个脚色,他倒没被兵士的抄抢吓倒。他硬挣着去给他侄子抵罪,想放回那两个孩子——什么事不懂的年轻庄稼孩子。不行!他们说老头子还是好人,老念书的,单要年轻的男子。这么一来,许多人还得颂扬吴练长的宽厚。究竟对于老人有面子!可是到底怎么来?白白地把那火性烈的老人家气死!——不,简直是害死!抄家的第二天下午,他把积存的烟灰——谁知道有多少!——全咽下去,这一回就过了瘾!” “啊呀!这一家全完了不是?”杜烈问。 “不用往下说,到现在,徐利的两个兄弟在监里,隔几天得挨刑,要逼着他们献出来。” 大有没说话,黧黑的脸全发了黄,手一伸一伸地仿佛得了痉挛的急症。突然,他大声叫道: “放火,放火,也该呀!谁不知道乡下摊的兵款落在那个东西手里有一小半。该呀!可惜那把火没烧个净光!……” 他像是受气,又像是失了心神,高声大胆地叫着,连轻易不肯说的骂人话都带出来。 杜烈与大傻递了个眼色,一边一个把大有夹起来,急急地前去。杜英脸上很冷静,她听见这么残酷的事,像刚才看见巡警捉“小流氓”似的,并没发什么议论。祝先生在后面慢慢地走着,跟着杜烈一伙往××公园的偏道上去。 |
梦远书城(guxuo.com)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