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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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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还有“东西”两个字没说出来,女人又笑着抢先说: “不用说,是借的钱!一个票角子我早已看见了。” 大有听她说出来,才慌张地举起右手。女人的眼光真厉害。果然在手掌中一角的纸纹没曾握紧。他老实说: “是借的钱!我家里等着下锅。这是跑了半天路的……” “不用再说啦,你道我会抢你的?……走吧,我给你领路。” 女人像很正经地热心给他引路。大有正在拿不定主意,又找不出什么话辞她。女人毫不客气地前进一步,简直拉住他的右手。他是头一次被女人这样地困窘,即时背上出了一阵急汗。恰巧海湾的街道转角处有几只皮靴走过来,还夹着枪械拄地的响声。女人死力地推他一把,转身快走,抹过一个墙角便妖怪似的没了踪影。 大有吐了口气,更来不及寻思这是一件怎样奇突的怪事。他刚刚又举起腿,迎面过来两个巡逻的警察。他们提着步枪不急不缓地向前,正好与大有相对。大有额上的汗珠还没擦干,脸色红红的,举止失措的神气。 “站住!——哪里走?” 大有被他们的威严喊声吓住了,右手更偏向身后藏躲。惯于侦看神色的巡逻警,对于这么慌张的乡下人还用到客气? “手里什么东西?……藏!……” 枪已横过来,有一个向前一步转到他的身后,大有这时只好把右手伸出来,把紧握了多时的一张绿花纹票纸摊在掌心。柔柔的纸张被汗渍湿透。巡逻警取过来互相看了一看,又打量了大有一会道: “五块,你哪里来的?怎么这样神气?” 大有吞吞吐吐地把到市外借钱,以及刚才碰到要给自己引路的女人全告诉出来。他眼看着那张有魔术的纸币已经捏在一个警察手中,他更说不痛快,听去仿佛是现造作的言辞。 警察哪能听他这么一个形迹可疑的人的话,横竖是得到街上去尽他们冬夜的职务,问明了大有的住处,叫他领着他们到家里去。 票子却被放在一个警察的外衣口袋里。 大有这时不是被人家领路了,他得领着这两个全身武装的勇士到自己暂时的家里。最令他难过的是那张绿花纹纸张,他一边走,却嗫嚅着道: “票子,……是我借来的!” 一个左颊上有红记的警察向他笑了笑道: “谁平空会抢你的,你明白吧,咱们干么?夜晚出来巡逻!送到你家去,保险,还不好?你等着,到时候交代你不晚……瞧你这样儿真是雏子。” 大有低了头不敢再说什么,他明白这两位巡逻的老总对他起了疑心。这事不好办,说不定钱难到手还得吃官司。他觉得有点抖,皮肤上冻得起了冷疙瘩。 然而他也有他过去的经验,知道现在哀求是无效的,每到事情没有转圜的时候,他的戆性也会跳出来对付一切。他觉得对于有武装的人小心乞求并没有用,所以,他虽然遇到这样的意外,却默默地在前面走去。 “还会有女人在这海边上,多冷的天。”一个警察把老羊皮外衣的领子往上提了一提。 “也许是胡混的出来找食?”在左边的一个答复。 “那么就偏找到这五块大洋的主顾?” “哈哈!……哈哈!……”这两位勇士似乎找到了开心的资料。 这时大有的汗全消失了,也觉不出冬夜的寒冷,他只觉得有一颗活热的心在胸中跳动,而周围的空气像要阻住自己的呼吸。 路不远,不久他们都到了他的小板房前面。叫开门,大有的妻因为路上坐小船头晕,又生过重感冒,卧在木板上起不来。孩子蜷睡在墙角的草窝里如一只小狗。 费了多时的工夫,两个警察问过大有的邻居,那些开小杂货店,与挑水打扫街道的工人,都说他是新由乡下搬来的,别的不敢保证。幸而有一位中药店的老板,对他们说: “你看他这个样也不是歹人。土气是有的,我记得来给他租房子的是一个姓杜的工人,最好你去打听打听他的房租先生,想来姓杜的一定跟他熟……” 这几句话很有效力,热心的警察便留下一个守在大有的小木房里,那个去了不多时,回来道: “那位先生说他是个新上来的种地人。姓杜的有这么个人,走吧……” 又回头对大有说:“日后你也大样点,别自己找麻烦!” 就这样他们吃过药店的两口淡茶,便到别的地方去了,那张纸票早已放在大有的窗台上面。 大有始终没对这两位警察说什么话,事情过了,对门中药店的老先生,戴着花眼镜在柜台里对他说: “你这个人非学习学习不成!你应该谢谢他们。不是遇到好说话的,非追问到底这事完结不了。你可不能够说他们不是。你还太土气了,总得留心!在外是不容易混的。” 老先生是这所药店的老板,也当着中医,胡子一大把,对于一切事都有个把握似的。大有看着他便想起了死去的爹,与现在不知怎样的陈庄长,所以这时听了老人的告诫,虽然自己也有自己的牛性,可十分感激。 到房子里看着妻吃过老人给开的发汗药,他方得空回想这半天的事,对着那盏五烛光的黄电灯发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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