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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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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意思呢,就是多砍头才能使人心服!” “是呀,我倒忘了这一点,三位老爷倒还讲交情哩。” “怎么啦,我们还是说老历呀。听人家说北京这几年真成了顶会捣乱的地方,什么党也有,拿了一批又是一批。大元帅虽然在那儿坐镇他们还是肆无忌惮,比起咱这儿来差多了……没有别的办法……” “子彝,子彝,怎么一忽儿睡着了……起来替我当当翻译。” “好!”将香烟丢到铜痰盂中,倏地坐起的道尹赞成这明简的信条。 “哎!真是天翻地覆!这几天闹得更凶,女的,真他妈的奇事。她祖上阴德丧尽了。这次问供我倒是亲眼目睹的,那些傻小子不说,女的,女学生,二十几岁,若是不干这个也满漂亮。一头的披发,黑的可爱,脸上红得像擦过胭脂,她一点不怕,不用动刑便承认了。有一个是在某处工厂里作运动。我想想……是本省人?从前在念书吧?不知哪里来的那股邪火?……好口头,谁也不怕,说了些咱们听也没有听过的话。因为她是女的,不用刑,她算得了便宜。那几个男的都几乎断了狗腿!……前天,一大早上一回毙的,女的!这年头净出怪事,可见汉口光屁股的事不尽是谣言。她们真干的出!……”接着嗤嗤,浓重的白烟即时遮住了李旅长的黑面孔与稀疏的胡子。 “值得忙一回图个快乐,我说这是看的开……”局长将床上的吴道尹推开,自己躺下,意思是等着过瘾。 “他早在东平房里睡着了。”绝不感些微的倦意的沈局长答道。 “什么!你倒写意,你知我真教这副东西气得发昏!……”他说时,大家都离开座位,两个老妈子装牌,抬桌面,数钞票。 “交情!”笑倩从鼻孔中冷笑了一声,“怕得罪吧!——陈妈,你扫完地给我把壁橱的盘香点上盘,外间的窗子上层撑起来,屋里有茶水,睡吧,明天不准在午前来叫我。” “不是,”吴道尹端起一盖碗的龙井茶啜了一口,“忙不到他,他过过帐单,大约是副行长太多艳福了,三位姨太太,外面还是终夜的熬。” “一句话,”局长突然立在半俯着身子正烧烟的笑姑娘身后,“辟以止辟!” 突然薄黄的电灯光也消没了,所看的见的却不是无边的黑暗,而是清白的曙光在眼前推动。 § 四 “卓之,这地方写意么?虽然不是我们常来的,偶而走走还可以散心,——我说散心,你一定不赞成。不可以词害意,我们‘到’哪里说哪里,‘干’什么像什么,你瞧,屋子,应酬,不管你怎么样还感到不寂寞?……”一位矮身材,平顶,大学庶务处的职员,坐在那张红木床上向斜倚着大藤躺椅的一个青年这样说。 “想不到你老人家居然能领我到这里来,笑姑娘不是一般的姑娘?——外行自然不能说经验话,可是……”精干而沉着的青年将有威棱的眼光郑重地向门外望了一下低声说:“……这地方真能谈点买卖,只要是不忙,好在没有多日子……” 青年的化名是武卓之,他从远远的地方跑到这个旧日曾经读书的省城中来,好容易找得到于庶务员。八年间的转变,卓之,言语,思想,举动,使得庶务员十分惊奇,这青年多少对他露点口风,又特地要他领到这种地方看看,而且要求他同来,这更是出人意外的事! 青年会意地点点头。 这后头的两个字于先生听得格外有力,骤然如电流似地传遍了他的周身。他到现在已完全觉察出来,但情形的复杂却不能使他一无疑虑。卓之的行动与言语的力量,在这三天之中往往使他有些惧怕!果然,这不平安的担子要强推上自己这样失了负重力的肩头。他一时找不到相当的答复,只对这青年人摇摇手,意思是在这通衢中不要再谈这重大的问题! 这句话仿佛是一针,突然刺到于先生的心中!他觉得似乎卓之是有意对自己说的!低了头答复不出来。 迎面是高大的城墙,城门洞的大桥上正拥挤着许多行人,车辆,来回的警察忙着指挥。然而桥下的清流上却有一群白鹅啪啪地刷着翅子浮动。在桥西面的审判厅门前,又有不少的人头攒动,争着看那些红点黑字的批示。卓之立住,在人丛中,他向那绕城的河水看了看,又回望往来的大道,这时已经有成长串的黄包车向城门口飞来。他便向身后的于先生道:“我就喜欢这个地方,实在比起一般人称赞的幽雅东门好得多,在这儿有生气的表现。” 经过淡淡的几句话后,于先生看见她没有厌烦的神情,似乎两个人还说得来,便也放心一点。一面用许多话来描写她的走运;这是无聊的话,自己也觉得可笑,在笑倩清淡的面色上露出微哂的神态。 笑倩用飞电似的眼光由于先生身上转到这位目光炯炯的青年。他端坐在靠背椅上,从不轻易表情的面部微笑了一笑,他的微乱的头发,沉定的目光,与俭朴的衣服,西服裤脚与皮鞋,都引起笑倩的注意,她疑惑这是个洋行中的人物?或是时髦的学生,他们到这里来吗?但这疑问是一时答复不出的。照例的茶杯瓜子送过之后,便开始作应酬的闲谈。 然而庶务员也明白他,明白这青年人不是无目的来找那些漂亮的女孩子们作消遣的。 当笑姑娘懒妆着走进这大屋子时,摸摸青青的嘴巴的于先生道:“好啊!许久没见了,我知道你很忙,上一次同邹主任来过一次后……一个多月了……这位,他刚刚想到这边就事,听说你,要同我来看看,好,我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下。” 宽阔的马路上这时正是顶清闲的时间,除掉远处路口上有带着盒子枪的黄衣警察外,只是三三五五的行人,所以他们可以低声着且行且谈。卓之将头一仰,趁势把前额上的披发向后拢着。 夕阳还有明光的时候他们一同出来,她平淡地向这位陌生的青年笑着道声“再来”。送到搭了天棚的院子门口。 卓之脚下的步数加快了些,一面很同情地向于先生道:“谁都不能例外!你,我,白俄的妓女,推小车的苦人,谁不因生活紧紧逼压,造出了不同的人生。二叔,你在这省城中眼见过多少人物与多少情形!便可以明白人生的绳索,会打成异样的花结,会变成多少的把戏?……到现在,似乎要把我们生活的精力提出一部分来,干一点另一种花样的事业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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