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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素描(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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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一个春末的黄昏,我的亲戚C君——他是一个留德的医学博士——在凉台上告诉我,因为我们又谈到这东方花园的问题。 “我爱这边的幽静,而又不缺乏什么,可是有人说这边没有中国文化,但怎么讲呢?文化两个字解释起来怕也费劲!自然许多人在热心拥护古老的文化精神,是什么呢,你说,……”我呷着一口清茶望着电灯微明下的波光慢慢地说。 “哼!文化!中国的古老文化不是上茶馆,抽水烟,到处有的杂货摊?什么东西只要古香古色的那就是!……至于说真正的中国固有文化的精神,你以为在哪里?难道在北平,在济南,在各个大都会里?我们到那些地方也只看到古老文化的渣滓,真正可爱的古文化的精神在哪里?……” “所以啦,我以为在这里反倒清静些。……”他感慨地叹着,又加上一句断语。 “本来我对这一句话也认为有点难讲。这地方没有中国古老的文化也许容易造成一个崭新的地方。因为以前没的可保守,所以一切事都容易从新作起。虽然是否能造成另一种更好的文化还不可知,然而至少要把这些文化的没用的渣滓去掉,也并不难,——我知道这边的人民诚实,朴厚,做起事来又认真,虽然不十分灵活,可是凡到本处来的人却很能了解。又配上这么幽静而又有待发展的地方,在国内青岛的将来是不缺少好希望的。” C君因为我的乐观。便在小桌上用手指敲一下道: “你可不要忘记了××人!” 这是每个在青岛住的久稍有点知识的人时时容易想到的一个严重问题。××人,虽然似乎大量地把这个地方奉还原主,然而铁路的价值,保留的房产,沿铁道线的种种利权,依然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兵舰是朝发夕至,对于这个好地方的未来,谁也怕××人再来伸手! “你想这边××的余势还有多少?重要商业与航运的便利,几乎全被他们所操纵。现在青岛的平和能维持到哪一年,天知道!——可是这也不必多虑了。想不了那一些!另外我可告诉你,为什么近十年来这海边小都会人口渐渐加多?不是做生意的人说不好么?不景气么?然而各县,各乡村中的不安定较这里更厉害,就使吃饭便好,那些用手脚来谋生的人往外跑,一年比一年多,各处一例。所以在这里也看出人口增多,而事业并不见大发展的原故。” 他怕我不明白这种情形,所以尽力的解释。但是我正在靠山面海的凉台上向四方看去。稀稀疏疏的电灯光映着那些一堆一撮,高下错落的楼房,海边就在我们坐的楼下。银色的波涛有节奏似地撞着石堆作响。静静的海面只有几只不知哪国的军舰,静静地停泊着。黑暗中海面的胸衣慢慢起落。在安闲平静中却包藏着什么中国、日本、农村、商业的重大问题。这时我另有所思,答复C君道: “唉!这人间的苦恼,永久的争斗,从古时到现在,没有演奏完了的时候,今夕何夕?你看,这么好听的涛声,这样好的境界之中!……” “你是‘想今夕只可谈风月!’哈哈!……” “……” “是的,本来人是在环境中容易征服的动物。刺激愈重,动力愈大。从前在德日帝国主义者的铁骑下的中国居民,虽然是被保护者,可是他们究竟还感到压迫的不安。现在大家除却作个人的生活竞争之外,在这幽静的新都市中住惯了的人,差不多随了环境也都染上一种悠闲的性质。就以生活较苦的人力车夫来作比,你看他们与上海、天津、汉口、北平各处他们的同行可一样? “不同,不同,青岛市的车夫穿得整齐,他们争坐也不像别的地方那么厉害、甚至吵骂,挥拳头。差得多,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 “原因?……原因就在这里的钱较容易赚,虽然生活程度并不低于别的都会。外国人多一点,贫苦生活的竞争是有的,然而比别的都会也还差些”。 我听了C君的结论,不敢十分相信,然而也无可以驳他的理由。我忽然注目到凉台下面的几棵樱花树,电光下摇动它的花瓣落在青草地上。 “啊!是了。这几天我只从街道旁边看过樱花,没曾专往公园的樱花路上去观观光。……” “这还是日本风的遗留。自从日本人占了此地之后。栽植上不少的樱花树.每年还有一个樱花节在四月中举行几天,与在日本一样。现在这节日自然是取消了,可是每年花开的时候,车马游人依然是十分热闹,春季与盛夏是青岛最佳的时候,——所以无论如何,青岛的居民是谈不到秋冬令的感受与刺激的!” C君很俏皮地这么说,我也明白他也有点别感,话并不直率。可是我一心要拉着他外出游观,便与他订明于第二天一早出发往公园与青岛市外。 沿着海岸的太平路、莱阳路,随了汽车队的穿行,这真给我以重游的满足。一面是碧玻璃般明净的大海,一面是山上参差的楼台。汇泉一带的新建筑与团团的一大片草场那么柔又那么绿。未到公园以前便看见比乡镇赛会热闹得多的游众。公园的玩艺很多:水果摊、咖啡店,照像处,小饭店,都在花光树影下叫卖着。不是看花,简直是“人市”。 实在这广大的中山公园的美点并不止在这几百株的樱花身上,有许多植物从德人管理时代移植过来,名目繁多,大可供学植物者的参考:据说因为德人要试验这半岛上究竟宜种何种植物,便尽量的撒布下各种植物的种子。……再则是最娇美的海棠在这边也成了一条路,路两侧全是丽红粉白的花朵,其实比满树烂漫的樱花好看。 剪平的草地,有小花围绕的喷水池,难于一一说出名字的各种松柏类的植物,薰人欲醉的暖风,每个人都很欣乐地在这自然的美景中游逛,说笑。我因此记起了C君夜来谈话,不禁使自己也有点惘然之感! 因为太喧闹了。我们便离开这里往清净的海水浴场去。 还不到海水浴的时候,一大片沙滩上只有那些各种颜色的木板屋,空虚地呆立着,没有特制大布伞,没有儿童的叫嚷,没有女人的大腿与红帽。静静地看,由这处,那处,一层层泛荡过来的层波,轻柔地在沙边吞啮着。恰巧这不是上潮的一天,浅水,明沙,分外显得有趣。我们脱了鞋袜用海水洗过脚,在沙滩上来回的走着。看这片深碧色浮映着一种可爱的明光的圆镜,斜对面的青岛山,小小的山峰孤立在那里,披上春天的薄衣。小的浪花疲倦地,迟迟地,似一个春困的少女的呼吸,由不知何处来的那股冲动的力量使她觉到不安,可又不能作有力的挣扎。沙是太柔软了,脚踏下去比在波斯织的毛毯上还舒适。是那么微荡地又熨贴地,使脚心的皮肤感到又麻又痒的一种快感。 风从海面斜掠过来,挟着微有咸湿的气味,并不坏,因为一点也不干燥。 空中呢,在这海边的天空是最可爱的,尤其是春秋的时候,晴天的日子那么多,高高的空中,明丽的蔚蓝色,像一片彩色的蓝宝石将这个海边的都市全罩住,云是常有的,然而是轻松的,片段的,流动的彩云在空中时时作翩翩的摆舞,似乎是微笑,又似乎是微醉的神态。绝少有板起青铅色的面孔要向任何人示威的样儿。而且色彩的变化朝晚不同,如有点稍稍闲暇的工夫,在海边看云,能够平添一个人的许多思感,与难于捉摸的幻想。映着初出海面的太阳淡褐色的微绛色的云片轻轻点缀于太空中。午间,有云,晴天时便如一团团白絮随意流荡。午后到黄昏,如果你是一个风景画家,便可以随时捉到新鲜、奇丽的印象。从云彩从落日的渲染,从海对面的山色上使你的画笔可以有无穷的变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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