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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遗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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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老们!我替你们想,你们可走的路计有四条: (一)大彻大悟,知道自己应该堂堂地做一个“人”,而做皇帝的“奴才”是很不够人格的;知道应该服务于社会,彼此互助,效忠于一家一姓是很丢脸的;于是幡然改变,不再长垂豚尾,不再向所谓什么皇帝也者屈膝叩头,趁此未死之残年,勉力为民国服务,以图晚盖;并且劝你们那个所谓什么皇帝也者也敝屣帝号,高升为一品大百姓。这是最合理的一条路,因为这条确是向前跑的路。可是这条路虽最合理,我并不奉劝也不希望你们走。一层是你们总不肯走的,劝也是白劝,希望也是白希望。还有一层是即使你们竟违心而走此路,但你们的道德实在太卑污了,你们的脑筋实在太污腐了。“民国肇建,十有三载,变乱相仍,靡有宁日”(这是阔人们的通电起首照例有的句子)的缘故,就是因为服务诸公之道德卑污与脑筋朽腐,他们并非真正的革命党,他们与你们本是“一丘之貉”。他们满坑满谷,已经很够讨厌的了,我实在不希望你们再去加入,弄得将来更难肃清。 (二)简直明目张胆地做复辟的运动。你们既不承认民国,当然非回复清朝不可;既反对共和,当然非有皇帝不可。既要清朝和皇帝,那就应该明目张胆地运动你们的“上头”(这是半个月以前某遗老在清室善后委员会中对于溥仪的称呼)再坐龙庭,像民国六年七月一日张勋、康有为那样做法,这是“开倒车”的行径,当然是极不合理的;但就你们论你们,这也还不失为一条可走的路。可是这一条路,我知道你们也是不肯走的,因为走这条路,又危险,又吃力。走不通时总不免危险(虽然有东交民巷等处可躲);即幸而走通,吃力却是意中事。我不敢谬奖你们,照你们平日的道德看来,似乎有些经不起危险,耐不起吃力的,所以我不相信你们肯走这条路。还有就我一方面而论,我的确也不愿意你们走这条路;因为我是民国的国民,我自然希望民国国体巩固,不希望有人来捣乱,再闹复辟的把戏。所以这一条路我也不奉劝你们走。 (三)既要做满清的忠臣,则当贵“上头”“逊国”以后,便应该殉难,以全臣节;否则也应当拖辫入山,采食薇蕨(其实就是这样,也还是践民国之土,食民国之毛),做一个草间偷活的孤臣。这也不失为一条你们可走的路。但我也不奉劝你们走。我不相信你们能够有谢枋得、文天祥、王夫之、李颙等人那样坚劲的节操。况且劝人寻死,实在有背于人道主义。民国的国民是应该重人道的,所以我决不来劝你们寻死。 (四)什么正经事也不做,只是捧捧戏子,逛逛窑子,上上馆子,做做诗钟,打打灯谜,如此昏天黑地以终余年。这一条路你们大概都愿意走,我也希望你们走。因为照你们平日的道德看来,走这一条路真是恰配恰配;而这样的行径,或者于民国还没有什么大妨害。(其实也是有妨害的,因为可以由此而产生许多道德卑污的“遗少”。不过少年人而愿以你们为模范,步趋唯谨,愿做“遗少”,则其人实是自甘沦弃,亦不足惜耳。) 除这四条以外,别无你们可走之路。但你们却常常要走另外两条路。那两条都是损人不利己的路(上述第二条路也是损人的,但又是利己的;我对于你们,不敢用道德的话来苟求,所以对于于你们有利的,我还说是可走的一条路): (甲)并不做复辟的运动,而却要保住贵“上头”的帝号,向民国的行政官摇辫乞怜,说什么“上头”赞成天下为公之共和政体喽;什么“上头”绝无复辟之心喽;什么前次复辟乃出于张、康之胁迫,绝非“上头”所愿喽。你们这样的行动和言论真是荒谬得很!既说不复辟,为什么还要保住贵“上头”的帝号!?既不肯抛弃帝号,为什么不做复辟的运动!?贵“上头”既不想复辟,且赞成共和,为什么还要窃帝号以自娱!?你们要知道!保住帝号,便应该复辟;赞成共和,便应该废除帝号。空空地保住帝号,实际上还是共和政体,在你们并无丝毫利益;明明是共和民国,竟有人公然自称皇帝,在我们实在是非常地受累,非常地丢脸。所以说这是损人不利己的。 (乙)复辟不复辟,民国不民国,不大提起,或者竟绝口不谈,而常常要大发其臭肉麻之牢骚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甚而至于还要拿了三纲五伦忠孝节义之说来束缚压迫我民国的国民。这种“像杀有ㄍㄚ事”的自命为“道德的保镳者”的神气,真要令人三日作恶,真要令人气破肚皮。什么三纲五伦忠孝节义,都是二千年以前宗法社会之旧道德,与民国国体绝对抵触,万万没有提倡它的理由。即就公等自身而论,公等立身行己,果与此等灰堆中之旧道德的教条符合否耶!?请公等于夜气未尽桔亡之时仔细想想!即使公等是能实践此等旧道德者,但因此而遂欲以旧道德绳民国的国民,则真是荒谬绝伦!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在共和国体之下而说什么“君为臣纲”,什么“君臣之伦”,什么“忠君”的话,的的确确是鼓吹造反!至于父子夫妇等等,仅仅是名称的不同,而人权则彼此完全一样,在共和国体之下而说什么“父为子纲”,什么“夫者妻之天”的话,也是等于造反!你们用专制时代的旧道德来束缚压迫共和时代的国民,你们未见得因此而得到什么好处,而我民国被你们这一大捣乱,岂独国体动摇,简直成了“率兽食人,人将相食”的世界。直是受累无穷。所以说这又是损人不利己的。 你们走这样损人不利己的路,我们被损的人们理应向你们严重抗议,积极反对。 遗老们!共和的意义,平等的真理,你们的脑子中向无此物,现在也没法把它装进去,只好不谈了。我现在且向你们谈谈历史。什么《御批通鉴辑览》和《东华录》等书,你们大概总是敬谨诵读过的。我要请你们回过脸去看看你们的“本朝列祖列宗”的“武功文治”:福临和玄烨对于明安宗(由崧)、绍宗(聿键)、昭宗(由榔)是怎样处置的!?奕诗和载淳对于太平天国又是怎样处置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是怎样的景象?!剃发令下之后,是否有许多人连脑袋也被剃去?!(那时束发的汉族遗民能够像你们现在这样很安逸地长垂豚尾十三年吗!)玄烨、胤禛、弘历时代所谓文字狱,所谓销毁禁书,是怎么一回事?!(那时著书的人能够像你们现在这样很自由地写“夏历”壬子年至甲子年或竟写宣统四年至十六年吗?!)再回过头来看:民国元年二月我民国劝贵“上头”溥仪退位时是怎样待他的?!六年七月溥仪复行窃位后我民国是怎样待他的!今回十三年十一月我民国劝溥仪废帝号出宫禁时又是怎样待他的!我民国以宽大为怀,不念旧恶,将努尔哈赤以来三百余年残杀汉人之滔天罪恶一笔勾销,不效法夏启(你们所称为三代圣王的),“予则孥戮汝”的行为,不主张孔丘作《春秋》所赞美的齐襄公复九世之仇的办法,仅仅取消溥仪的政权和帝号,既没有丝毫难为他,也不曾“夷其社稷,迁其宗庙”,且还送钱给他用。民国对于满清,岂但是“仁至义尽”,简直是“以德报怨”。“以德报怨”,本嫌过当,但既已做了,也就算了。不意施者如此其厚,而受者方面竟还要口出怨言。风闻自溥仪废号出宫以后,你们向外国人,向民国的临时执政者捏造无根之谣言,什么溥仪的生命有危险喽;什么故宫的古物难保存喽。胡言乱语,层出不穷。我老实对你们说吧:你们看得溥仪如此其值钱,以为有人要谋害他;在我们看来,溥仪不过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大孩子,只因他以前太胡闹了,所以此番禁止他胡闹,把他送回家去,使他以后可以好好地读书求学罢了。他是什么大人物!也值得被人谋害!笑话笑话!至于故宫的古物,这是民国国家公有的东西,民国自有相当的机关来保管它,整理它,研究它。你们不是民国的国民,敝国古物的保存,无须你们“越俎代谋”!讲到遗失的话,倒是的确有的,不过这是民国十三年十一月五日溥仪出宫以前的事,我们现在为厚道起见,打算不追究了。(五日以后,听说溥仪的铺盖运出神武门时经军警检查,发现《快雪时晴帖》一本,委员会也不过将它扣留,暂时保存在钱柜之中而已,不复穷加追究,以顾全贵“上头”的体面。) 遗老们!中国历史上亡国之君,从桀到洪秀全,他们是怎样下场的?外国由帝国改民国,如法之路易十六,俄之尼古拉斯二世,他们又是怎样下场的?溥仪这样舒舒服服地升为一品大百姓,你们还不满意。难道一定要让他再造反一次,再窃位一次,弄到大家对他切齿痛恨,给他一个不幸的下场,你们才满意吗?!这是你们竭忠事上的嘉谋嘉猷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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